第708章 印度制造的换壳术(1/1)
孟买暴雨冲刷着摩托罗拉废弃的旧厂房。雷宜雨盯着库房里落满灰尘的生产线:“把这堆废铁开起来。”印度经理差点哭出来:“先生,这都是淘汰的老古董……”
三天后,崭新的长江手机贴上“印度制造”标签涌出生产线。抵制示威的印度工头看到机器运转,突然把抗议牌子换成了招工启事。
新德里特派调查员摸着发烫的组装成品:“22%市场占有率,你们怎么做到的?”瘦猴嬉皮笑脸指指厂房角落——刚拆下的旧外壳堆成了小山。
光谷基地庆功宴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香槟泡沫的气息被长江潮湿的夜风一吹,就散了。通明的灯火映照着落地窗上蜿蜒的水痕,外面,江城新一轮的防汛警报隐隐传来呜咽声。雷宜雨独自站在指挥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一道水渍的轨迹,眉头却锁得死紧。
徐汉卿汇报的“三星截胡专利”几个字,像是钢针,戳破了短暂胜利后的那点松弛。孟买工厂的消息几乎是踩着这个坏脚跟来的,苏采薇脚步匆匆,平光眼镜后的眸光锐利冷静,手中平板电脑屏幕亮得刺眼。
“宜雨,孟买急电,”她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热汤里,让指挥中心最后一点嘈杂也消失了,“莫迪卡发来的加密邮件……工厂生产线被当地工头和民族企业煽动的人堵死了,抗议者砸了厂门,说我们倾销,要赶走‘中国货’。”
苏采薇将平板递到雷宜雨面前。画面有些晃动,但足够清晰:愤怒的人群举着横幅,密密麻麻堵在工厂紧闭的铁门前,“抵制长江倾销”、“保卫我们脆弱的市场”之类的英文标语在刺眼的阳光下像一张张控诉的嘴巴。镜头一转,透过破碎的窗户,可以看到原本灯火通明、繁忙有序的车间此刻一片死寂,崭新的长江手机部件孤零零地躺在流水线履带上。
瘦猴叼着根牙签凑过来看,怪叫一声:“嚯!印度阿三能耐了啊!吃了几天饱饭就砸锅,宜雨哥,这事要我说……”他搓着手指,做了个狠厉向下切的动作。
“要你说?让你带着老吴手下的壮小伙子飞过去把带头的蒙头揍一顿?”雷宜雨没好气地截住他的话头,眼皮都没撩一下,依旧盯着平板上的混乱画面。他手指轻划,屏幕上的图像迅速切换,停在一处光线昏暗、积满灰尘的巨大库房内部,那里面盘踞着庞然大物——生锈的钢铁框架,沉默厚重的机器底座,凌乱蜿蜒的传送带仿佛僵死的蜈蚣。“这条线,还能喘气吗?”他指尖点在那堆被遗忘的钢铁坟场上。
苏采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操作:“资料查到了,马特先生工厂隔壁厂区,废弃两年多的摩托罗拉生产线,当初更新换代淘汰的老古董,基础框架还在,型号是……”她快速报出一串复杂的名词。
“好!”雷宜雨眼中精光一闪,那种面对死局骤然看到通路的锐利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转身对苏采薇语速极快地交代,“第一,告诉马特,立刻跟厂区所有者谈租赁或购买那条‘坟场’里的废铁线!最便宜的价钱拿下!授权给他,三天内搞定!第二,让蔡明杰火速抽调十个最得力、最能吃苦的工程师出来!打包工具和设备,最快航班直飞孟买!第三,通知老吴,立刻把我们在江城仓库压箱底的那批应急备件调出来,清单我来定!用最近一班飞孟买的货机运,清关那边让马特不惜代价打通!最后……”
他看向瘦猴,“猴子,你跑一趟孝感库房,把上次洪灾没用完的移动集装箱里的简易焊机、切割机,还有老吴那些修补神器,统统给我装上,你也过去!”
瘦猴一听要出国,牙签差点戳到嘴,眼睛却亮了:“得令!保证比孟买的咖喱还烫乎!”
命令像出膛的子弹,精准而急促地射向四面八方。光谷高效的引擎在最短时间内轰鸣起来。
三天后,孟买。空气像是被汗水、尘土和劣质香料混合而成的浓稠胶体,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上。摩托罗拉庞大的旧厂区寂静得像座真正的坟墓,只有生锈铁皮被正午毒辣阳光烘烤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还有远处抗议人群口号隐隐的喧嚣。
印度工厂负责人马特先生站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库房中央,看着眼前这台比他还高出两个头的、落满灰尘的庞大核心设备,脸色比苦瓜还苦:“先生……”他转向雷宜雨,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和不解,“这就是一堆……一堆破烂(scrap)!看看这些零件、这些磨损、这些老掉牙的设计……它根本不可能生产出任何……合格的手机!时代已经把它淘汰了……”他摊开双手,试图向雷宜雨解释工业标准的鸿沟,汗水顺着发际线狼狈地滑下来。
“马特(Mat),”雷宜雨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他走到那台布满油污和锈迹的旧机器旁,粗糙的手掌毫不在意地拍在冰冷的钢铁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震落一片陈年的灰尘。“‘不可能’三个字,从来不是对着钢铁说的。”他目光扫过眼前沉默的机械巨兽,又抬眼看向库房角落里堆积如山、被小心保护的长江手机标准核心板、芯片组和液晶屏。“它不需要做所有的事。它只需要……穿上新衣(new coat)。”
就在这时,瘦猴的大嗓门伴随着金铁交击的刺耳噪音炸响了:“老徐带的人到了没?这帮酸秀才到齐了咱们好干活啊!老子的焊枪都等得发烫了!”他带着几个肤色黝黑的中国工人推着一个巨大的工具集装箱轰隆隆地开了进来,老吴紧随其后,背着他标志性的电工包,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对着那堆机器残骸开始四下打量。
“老吴!”雷宜雨招呼一声,指向那台核心设备的关键磨损部位,“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间隙,精度能不能搞定?”
老吴伸出乌黑的手指在生锈的轨道上重重抹了一下,又屈指在关键位置敲了敲,侧耳听了听那沉闷回响,干脆利落地回答:“小雷老板放心,间隙问题好办,大不了现场烧焊打磨!就是这核心气缸油封老化跑气……老吴给你换它内脏!”
徐汉卿带着蔡明杰火速支援的工程师小队也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技术专家们只看了一眼那锈迹斑斑的“老古董”,脸上都或多或少闪过一丝错愕和质疑,其中一人犹豫着开口:“雷总,这条线的精度基础理论值是XX微米,但我们现在的标准需要YY微米,差了近百倍……”话没说完,就被徐汉卿按住了肩膀。徐汉卿自己也是一脸凝重地看向雷宜雨:“雷总,差距确实有点大,需要大动筋骨……”
“动手筋骨?”雷宜雨忽然翘起嘴角,笑容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那就动!它本来就已经死了,还怕再捅几刀?老吴!”他一指核心机构,“该切的切,该割的割!能用的架子全留下!外壳传动精度不够的……猴子,把孝感带来的备用小型精压机组给他搬过来装旁边!用新骨头接老骨头!”他的命令像刀锋砍出道路。
“好嘞!猴子牌接骨散,专治老掉牙!”瘦猴怪笑一声,摩拳擦掌招呼人手。
整个废弃库房瞬间变成了一个奇特而喧嚣的战场。浓重的机油味、刺鼻的乙炔焰切割金属的味道、弥漫的焊接烟雾充斥整个空间。电焊火花刺目闪烁,切割机尖锐的嘶鸣撞击着生锈的钢铁骨架,锤头敲打的沉重闷响如同原始部落的鼓点。肤色各异的人们在这个钢铁熔炉中奔忙,工程师用带着浓重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大声争论图纸细节,印度本地工人在老吴连比带画的指挥下搬运沉重的部件,瘦猴不时爆出一两句响亮的俚语。
雷宜雨的身影就在这片混沌的中央不断移动,像不知疲倦的定海神针,声音在噪音的海洋中断然劈开通道:“传动不对!老徐!让你的人重新测数据!”
“猴子!液压部分老吴搞定了赶紧去接老徐那边的控制器!”
“马特先生!你的人能不能再快点清理场地!成品区准备好!”
汗水浸透了每一个人的衣衫,油污沾染了每一张脸孔。时间在这里似乎被压缩、扭曲,外面太阳毒辣辣地爬升,又沉沉地落下,库房里灯光不灭。第三天下午,当巨大的库房闸门在夕阳余晖中被缓缓推开一条缝时,光线照射进来,勾勒出一条新生的、粗犷中透着诡异秩序感的流水线。
瘦猴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嘴里只剩下“嗬嗬”的粗气。老吴靠在一条临时加固的支架旁,黑脸上只有眼白分外明显。徐汉卿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缓缓启动、发出沉重喘息般磨合声的传送带首端。
噗……滋……咣当!一个生硬的磕碰声打破了紧绷的沉默。第一块标准的长江手机核心板(来自深圳华强北的设计方案)被机械臂有些笨拙地抓起,然后一个同样崭新却异常厚实、粗犷的手机后壳部件被另一台机器放置上去,两者在极其短暂的间隙中被巨大的气动锤精准地砸下合拢!接着是拧螺钉的简易自动化设备进行加固。随后,一块清晰的背板被贴上——上面印着“Design by Changjiang Tech, Assembled in India”(长江技术设计,印度组装)。最后经过一道粗糙的表面扫描后,这部贴着怪异“印度制造”标签的长江手机就完成了它的“重生”,滚落到成品区的传送带上。
“成了!哈哈,成了!”瘦猴愣了一秒,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忘了疲惫,发疯似的锤着旁边同样站起来的印度工友肩膀。
孟买清晨的街头开始喧嚣。昨夜那些狂热的、举着“抵制中国制造”的标语牌聚集在“长江手机工厂”大门前的抗议人群,惊奇地发现,那扇紧闭的铁门内,竟然重新响起了久违的机器轰鸣!那声音沉闷而有力,带着新生的、还有些许杂音的韵律感,穿过紧闭的大门,顽强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挤在队伍最前面的工头巴强一脸错愕,他下意识地踮起脚,努力从门缝向里张望。几个胆子大的工人也凑了过去。透过那狭窄的缝隙,只扫了一眼,巴强浑身猛地一僵,脸上愤怒的线条瞬间崩解了。那个庞大的库房深处,人影晃动,一条全新的、从未见过的流水线正在运转,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操纵那些复杂机器设备的领班中,竟然有好几张他熟悉的黝黑面孔——那是他上个月刚组织下岗的当地工人!
“他们……回去干活了?!”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失声叫了出来,难以置信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示威队伍中激起一阵涟漪。绝望和愤怒在无声地退潮,某种更原始的需求在迅速抬头。
巴强像被雷击中了似的,呆立在原地。足足一分钟,他仿佛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突然,他把手里举着的、写着“中国制造滚出去!”的巨大硬纸板猛地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引来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他深吸了几口孟买那依旧浑浊的空气,猛地撕下纸板上那个硕大的、扭曲的“滚”字,露出背面干净的白板。他像是豁出去一般,一把夺过身边年轻人手里握着的马克笔,就在自己刚才撕开的空白硬纸板背面,刷刷刷用力写下几个大字:
“招收熟练组装工人——高薪!立刻入职!”
他高高举起这临时制作的简陋招工启事牌子,挥舞着,用印地语朝着围观的工友们狂喊:“看什么?进去啊!活过来了!厂子开起来了!要招人干活了!”
人群瞬间沸腾了,犹豫、观望瞬间被求生的渴望冲垮。刚才还堵得水泄不通的示威人群开始混乱地涌动、推挤,争先恐后地涌向工厂那扇缓缓开启的招聘大门,巴强举着牌子,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脸上还带着点没来得及转换过来的茫然和一丝隐隐的兴奋。
厂房二楼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后,雷宜雨看着楼下这戏剧性的一幕,嘴角刚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一个略显尖利、带着浓重新德里官僚腔的英语口音就在背后响起:
“真是精彩的公关魔术(marvelous PR trick),雷总!”
雷宜雨缓缓转过身。门口站着一位西装笔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印度官员,眼神锐利如鹰陇,紧紧盯着雷宜雨。他胸前别的徽章在晨曦中反射出冰冷的光——那是印度电信与市场监管部(TRAI)的特派员标识,代表着足以掐断任何企业供应链的绝对官方权威。他的出现让办公室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瘦猴下意识地往雷宜雨这边挪了半步,徐汉卿和老吴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空气在瞬间凝固。
“不过,”这位来自新德里的特别调查员皮笑肉不笑地向前一步,慢条斯理地从成堆的“印度组装”手机里随手捡起一台,指腹在略显厚重的塑料后壳上摩挲着。他指尖感受着机器运作产生的微弱热量。“魔术终究是魔术(Magic is after all magic)。二十二个小时……”
他精准地报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数据,“仅仅二十个小时,整个孟买乃至周边邦的渠道代理商紧急报告,你们这种‘特供版’(Special Edition)手机,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三十的价格铺货,销量却突然像开了挂的火箭(like rockets with warp drive)!”他摊开手掌,做出一个急剧攀升的手势,眼神却像毒蛇般锁定雷宜雨,“市占率逆势跳涨到惊人的百分之二十二点三!如此野蛮的增长……”
瘦猴按捺不住插嘴道:“长官,这不好吗?大家用上了好手机又省钱,我们还解决了当地人工作……”他的中文带着浓重江城口音,咖喱味英语更是跑调得厉害。
“闭嘴!这里没有猴子说话的份!”那官员毫不客气地打断瘦猴,带着上位者的倨傲。他把手里那只还带着机器余温的“印度组装”手机往面前的实木办公桌上一放,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语气陡然拔高,带着逼问的锐利:“雷总!我代表印度联邦,需要你非常清楚地解释:你们到底对这部手机,施展了什么样的……魔法?”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锥,“或者说……换壳术(Shell Game)?”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怀疑和审视浓得几乎化不开。他知道内情,他显然是冲着那条刚启用的摩托罗拉废品生产线来的。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远处生产线传来的模糊轰鸣都显得突兀而令人心慌。苏采薇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指尖在平板电脑边缘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瘦猴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徐汉卿和老吴的目光紧紧粘在雷宜雨身上,如同两根随时准备绷紧的弦。
一片沉滞的死寂中,雷宜雨脸上却绽开一个近乎于温和的笑意,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他从容地向瘦猴伸出了手:“猴子,拿个东西给长官看看。”他语调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
瘦猴一愣,旋即猛醒,眼睛飞快扫视一周,立刻心领神会地指向库房最深最阴暗的那个角落——那里,靠近生锈的铁皮墙边,赫然堆着一座小山!一座由无数刚刚从摩托罗拉旧手机上拆卸下来、油污厚重、磨损严重到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陈旧塑料手机外壳堆积而成的小山。在昏黄的灯光下,废弃的零件和旧塑料外壳扭曲缠绕在一起,像一头蛰伏的金属巨兽的排泄物,散发出陈腐塑料和机油混合的怪异气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雷宜雨指了指那小山,又轻轻点了点调查员面前桌子上那部还带着新鲜工业气息的新手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库房里残余的机器噪音:
“魔法很简单,长官。我们给了它们一件新衣服,一个……Made in India的新身份。”他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神坦荡到近乎无邪,“至于里面是来自武汉的芯片,来自深圳的方案,还是……某家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通信巨头留下的旧瓶……”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废弃外壳堆下露出的半截模糊的摩托罗拉标志(M-logo),接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重要吗?消费者只认它好用又便宜。最重要的是……”他微微倾身向前,话语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无形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个身份之下,我们提供的工作机会是真的。我们缴纳的税款也是真的。我们……遵守了孟买工厂该遵守的一切规则。”
调查员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捏着那部温热的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因紧绷而泛白。仓库的铁皮棚顶又被一阵密集的雨点击打着,发出巨大的噪音。远处流水线的嘶鸣似乎也微弱下去,只有那座被雨棚阴影笼罩的废旧机壳垃圾山沉默矗立,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弄。
这间喧闹又油腻的临时办公室里,只剩下越来越大的雨声,以及那印度高官越来越沉、越来越冷的呼吸声。他死死盯着雷宜雨,那眼神像是要用目光穿透眼前这个面容平静的中国商人,看清他体内究竟藏着怎样的“魔法”。
雨声如瀑,敲打着铁皮屋顶,也敲在每个人骤然紧绷的心弦上。
没有人知道这位特派员下一句话带来的会是放行,还是致命的封杀令。
厂房深处机器运转的声音被雨声淹没,仿佛风暴正在酝酿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