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天怒(1/1)
抚宁城的悦来酒楼之内,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堂,此刻已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客人早已在惊恐中逃散,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杯盘。
大堂中央,酒楼的老掌柜蜷缩在地,胸口一个清晰的脚印,嘴角挂着血沫,身体早已没了声息。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因为不愿让女儿陪酒,便被这群无法无天的狂徒,一脚从楼上踹下,活活踩死。
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扑在老掌柜的尸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便是掌柜的女儿,翠娘。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用一种混杂着极致悲恸与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刚刚行凶的东厂番役。
“我爹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你们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她的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决绝的质问,“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人在做,天在看!”
那名醉醺醺的番役,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发出一阵狂妄的大笑。他用那双充满淫邪与暴戾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翠娘,狞笑道:“天?小美人儿,你给咱家听好了。在这抚宁城里,在这大明朝的地面上,我们东厂,就是天!现在,大爷我,就是你的天!”
坐在角落里的崇祯皇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当他听到那句“我就是你的天”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怒火,从他的心底最深处,轰然引爆!
他愤怒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番役的暴行。他更愤怒的,是自己!是他,为了制衡文臣,为了巩固皇权,一手将厂卫这把刀,重新磨得如此锋利。是他,纵容了他们的嚣张,默许了他们的跋扈,才让他们一步步地,从皇权的鹰犬,堕落成了眼前这群视人命如草芥、自比为天的恶魔!
“好,好一个‘东厂就是天’!”崇祯在心中怒极反笑,眼神中的温度,已经降至冰点。
那番役狂笑着,伸出肮脏的手,便要来强拉翠娘上楼。
“住手!”
一个冰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大堂内响起。
那番役不耐烦地转过头,只见邻桌那个穿着青布长衫、看起来像个穷酸书生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冷冷地看着他。
“哟呵?又来一个不怕死的?”番役嗤笑道,“怎么着,想学人家英雄救美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他便挥舞着拳头,一拳砸向崇祯的面门。
然而,他只觉眼前一花,那看似文弱的书生,身形一晃,便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速度,轻易地躲开了他的拳头。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扣住了他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的手腕竟被硬生生折断!
剧痛袭来,番役发出一声惨叫。他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对方的膝盖便已闪电般地顶在了他的小腹之上。他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一般,弓着身子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一张桌子上,将整张桌子砸得四分五裂。
未等他挣扎起身,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古朴典雅、却又杀气凛然的长剑,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东厂的威风,便是靠你这样的杂鱼来撑场面的吗?”崇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你……你敢动我!我们的人就在楼上!”那番役色厉内荏地吼道。
果然,楼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另外三四名东厂番役听闻动静,骂骂咧咧地冲了下来。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人用剑指着时,立刻拔出腰刀,将崇祯团团围住。
“放开我们兄弟!你他娘的活腻歪了!”
面对数把雪亮的钢刀,崇祯夷然不惧。他依旧保持着持剑的姿势,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份从容与不屑,仿佛被围住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群跳梁小丑。
就在此时,酒楼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兵甲碰撞的铿锵之音。
“所有人都别动!城防军办案!”
一声暴喝,数十名身披重甲的城防军士卒,如狼似虎地冲入酒楼。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张鼐。他一进门,便看到皇帝陛下竟被一群东厂番子持刀环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股滔天怒火直冲脑门。
“反了!反了!全都反了!”张鼐怒目圆睁,拔出腰间的佩刀,向前一指,厉声下令:“下了他们的兵器!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那几名番役见状,顿时傻了眼。他们再嚣张,也不敢跟朝廷的正规军动手。
酒楼外的百姓们,早已被这番动静吸引,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是城防军!这下东厂的番子可要倒霉了!”
“倒霉?我看未必。东厂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见过哪个衙门真敢管的?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是啊,官官相护,咱们老百姓,就只能看着……”
人群中,既有对东厂的愤慨,也充满了对现实的麻木与无奈。
酒楼之内,一名像是头领的东厂档头,从人群后方挤了出来。他色厉内荏地对张鼐喝道:“张将军,我东厂办事,与你城防军何干?你这般兴师动众,是想越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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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鼐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崇祯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垂首请罪。
“末将救驾来迟,致使陛下受惊,请陛下责罚!”
这声“陛下”,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小小的酒楼之内,轰然炸响!
那几名东厂番役,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那名档头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门外观看的百姓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紧接着,所有人,都如同潮水一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皇上……是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收回长剑,看都未看地上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番役,只是冷冷地说道:“便是你们厂督王承恩在此,也不敢在朕的面前,如此放肆。”
他转向张鼐,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充满了雷霆之威的语气,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张鼐听旨!”
“传朕旨意,抚宁东厂分署,即刻拆除!所属两百余人,全部锁拿,押解回京,交由内厂彻查,一个不留!”
“将这几个败类,即刻拖出去,斩首示众!其家产,查抄一半,赔付于这位姑娘!”
他走到依旧在哭泣的翠娘面前,声音放缓了些,问道:“姑娘,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
翠娘摇了摇头,哽咽道:“回……回陛下,民女已无依无靠。”
崇祯叹了口气,温言道:“既如此,你便随朕入宫吧。朕命你到景仁宫,服侍柔贵妃,日后,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他又对随从道,“该有的抚恤,一分也不能少。”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向酒楼外走去。
当他走出大门,门外的百姓,自发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道路,随即,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深深叩首在地。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了整条长街。
翠娘跟在后面,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对着崇祯的背影,重重地磕着头,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