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迥声(1/1)
坠落感还没消失。
苏青的指尖传来刺痛,是陈默攥得太紧。她想开口,却被风堵住喉咙,只能听见少年压抑的呜咽,像只被暴雨淋湿的鸟。
胸口的锁阳花彻底暗下去,残留的温度像块将熄的炭。通道壁上的符号在黑暗中隐现,忽明忽暗,像谁在眨眼睛。
“抓稳!”陈默的身影撞在石壁上,碎成一片灰影。
苏青下意识收紧手指,触到他掌心的茧,还有那道淡金色印记——此刻正泛着微光,像条救命的线。
下落突然停了。
不是摔在地上的剧痛,而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缓缓落地。脚底下是冰凉的石面,平滑得像被打磨过,能映出模糊的影子。
少年“哎哟”一声,屁股着地,手里的断枝滚出去老远,在黑暗中撞出清脆的响。
“嘘。”陈默按住苏青的肩,右眼的黑瞳在昏暗中格外亮,“有声音。”
苏青屏住呼吸。
真的有声音。
像水滴落在空坛里,“咚……咚……”,带着规律的节奏,从通道尽头那片光亮里传来。还有隐约的风声,裹着某种低沉的哼唱,调子古怪,像哀牢山深处的巫歌。
“那扇门……”少年的声音发颤,指着远处那片越来越亮的光。
白色石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像块浸在牛奶里的玉。门扉上没有花纹,却能看到细密的裂纹,像冻住的河面,藏着随时会崩裂的危险。
而那个穿白袍的人影,还站在门前,背对着他们,长发垂落,像一个黑色的瀑布。
“她没动。”苏青低声说,指尖的寒意顺着手臂爬上来。
陈默没说话,只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攥在手里。淡金色的藤蔓在他脖颈处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是警惕的信号。
三人慢慢往前走,脚步声在通道里放大,惊得那些符号又亮了几分。苏青看清了,那些符号不是刻上去的,更像是用某种红色的液体画的,随着他们的靠近,正慢慢渗进石壁,留下淡粉色的痕迹。
像血。
“锁阳花的汁液。”陈默突然开口,声音凝重,“苏家的人画的。”
苏青心头一跳。外婆?还是……眼前这个人?
离石门还有十步远时,那人终于动了。
她没有转身,只是抬起手,指尖在白色石门上轻轻一点。
“咚。”
一声闷响,像敲在心脏上。石门上的裂纹突然扩大,蛛网般蔓延开来,透出后面更亮的光,还有更清晰的哼唱声。
“她在开门?”少年往后缩了缩,异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苏青却注意到,那人的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
和外婆的那个,一模一样。锁阳花的花纹在光线下闪着,像活过来的蛇。
“你是谁?”苏青忍不住问,声音在通道里荡出回音。
那人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
还是那张脸,美得像假的。左眼黑如深潭,右眼绿似毒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青,像在看一面镜子。
“我是谁?”她笑了,声音里带着某种奇异的回响,“你可以叫我……守墓人。”
“守什么墓?”陈默往前一步,挡在苏青身前,石头捏得更紧,“茧房的核心?还是雾母的老巢?”
守墓人没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到他脖颈的藤蔓上,右眼的绿光闪了闪:“陈家的种,果然和你爷爷一样,眼睛里都带着刺。”
二十年前的恩怨。外婆的话突然在苏青脑海里炸开。
“你认识我爷爷?”陈默的呼吸变粗,右眼的黑瞳剧烈收缩,“二十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所有事。”守墓人伸出手,指尖苍白,指甲修剪得圆润,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知道你爷爷为什么要和苏家合作,知道雾母为什么要抓苏家的女人当容器,知道……锁阳花真正的用处。”
她的目光扫过苏青胸口暗下去的锁阳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可惜啊,你还没学会怎么用它,就急着吞了种子。”
苏青心头一紧:“种子怎么了?”
“没怎么。”守墓人收回手,重新转向石门,指尖再次点在裂纹上,“只是那点力量,不够你活着走出这里。”
“你什么意思?”陈默追问,藤蔓的光芒更亮了,几乎要缠住他的脖颈。
守墓人没理他,只是专注地敲着石门,节奏和之前听到的水滴声重合。“咚……咚……咚……”每敲一下,裂纹就扩大一分,哼唱声也更清晰一分。
苏青突然听出,那哼唱的调子,和外婆在铁笼里发出的“嗬嗬”声,很像。
“你也是苏家的人。”苏青肯定地说,“你和我外婆,是什么关系?”
守墓人的动作顿了顿,长发垂落,遮住了半张脸。“她是我姐姐。”
姐姐?
苏青愣住了。外婆的妹妹?那她就是……自己的姨婆?
可她看起来那么年轻,最多三十岁,怎么可能是外婆的妹妹?外婆在铁笼里待了几十年,头发都白了……
“别猜了。”守墓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和她,一个是活的容器,一个是死的守墓人,时间对我们来说,早就没意义了。”
活的容器?死的守墓人?
苏青还想问,石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裂开一道缝隙,足够一个人通过。缝隙后面不是黑暗,而是一片刺眼的白,像有无数盏灯在里面燃烧。
哼唱声突然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细微的“滴答”声,比水滴声更密集,更规律,像某种机械在运转。
“里面是什么?”少年躲在苏青身后,只敢露出半只眼睛。
守墓人转过身,异色的眼睛在白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茧房的核心,雾母的心脏,还有……你们要找的真相。”
她侧身让开,露出石门后的缝隙:“进去吧。但记住,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可能是假的,别被它骗了。”
“它?”陈默皱眉,“你说的是雾母?”
守墓人笑了笑,没回答,只是抬手,银镯子在光里闪了闪:“姐姐留的盒子,你用了?”
苏青点头。
“种子融得怎么样?”她的目光落在苏青的右眼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赤红。
“很烫,很有力。”苏青老实回答,“但现在……好像没了。”
“不是没了,是藏起来了。”守墓人说,“等你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它会自己出来。就像……锁阳花总在最黑暗的时候开。”
她的话像一句谶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陈默看了苏青一眼,右眼的光闪了闪,像是在问“走吗”。
苏青回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定了定神。“走。”
三人朝着石门的缝隙走去。经过守墓人身边时,苏青闻到她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像腐叶混着锁阳草的香,既阴冷又温暖。
“姨婆。”苏青忍不住叫了一声。
守墓人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长发在白光里飘动,像要融进那片亮里。“别叫我姨婆,我没资格。”
穿过石门缝隙的瞬间,苏青感觉像穿过了一层水膜,浑身一凉,随即又被一股灼热的气息包裹。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想象中的实验室,也不是什么巢穴。
是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像口倒扣的锅。墙壁是白色的石头,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管道,粗细不一,里面流淌着淡绿色的液体,“滴答”声就是从这里来的。
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球体,直径足有十米,表面覆盖着半透明的膜,里面包裹着无数根血管般的丝线,连接着周围的管道。
丝线的另一端,连着墙壁上嵌着的“茧”。
无数个茧,和苏青之前见过的一样,半透明,里面隐约能看到蜷缩的人影。但这些茧是活的,表面在微微起伏,像在呼吸,丝线随着起伏轻轻晃动,将绿色液体输送到球体内。
而那颗巨大的球体,也在呼吸。
每一次膨胀,都会发出低沉的嗡鸣,墙壁上的管道就会亮起绿光;每一次收缩,嗡鸣变低,绿光也随之黯淡。
像一颗巨大的心脏。
“这就是……雾母的本体?”少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石头“啪”地掉在地上。
陈默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颗球体,右眼的黑瞳里映出跳动的绿光,脖颈的藤蔓躁动不安,发出“沙沙”的警告声。
苏青的心跳得飞快,她能感觉到,那颗球体里蕴含着极其庞大的力量,阴冷、狂暴,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和外婆身上的雾母气息,一模一样。
“它在吸收茧里的能量。”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这些人……都是它的养料。”
苏青看向那些茧,突然发现,其中一个茧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的字迹模糊,却能认出是个“苏”字。
是苏家的人。
她的目光扫过其他茧,看到了“陈”字,看到了一些陌生的姓氏,甚至还有一个茧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的男人,眉眼和陈默有几分像。
“那是……我爷爷?”陈默的声音发颤,猛地冲了过去,想靠近那个茧。
“别碰!”苏青一把拉住他。
就在陈默靠近的瞬间,那颗巨大的球体突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表面的膜变得通红,连接着那个茧的丝线瞬间绷紧,发出“嗡嗡”的响声。
茧里的人影突然动了,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什么,指甲在半透明的膜上划出几道白痕。
“爷爷!”陈默目眦欲裂,想伸手去撕茧膜。
“住手!”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是守墓人,也不是雾母,而是……从那颗巨大的球体里传出来的,清晰得像在耳边。
苏青和陈默同时僵住。
那声音……很熟悉。
像苏青的外婆,又像守墓人,还像……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分不清男女老少。
“二十年前,他自愿进来的。”球体的表面泛起涟漪,像水被搅动,“就像你外婆,自愿当容器,守墓人自愿守在这里,都是……选好的路。”
“自愿?”陈默怒吼,右眼的黑瞳几乎要滴出血来,“自愿被关在这种地方,当你的养料?”
“不是养料,是……种子。”球体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锁阳草的种子需要雾母的气息催化,陈家的血脉能引导锁阳草的力量,苏家的女人……是最好的土壤。”
苏青猛地想起外婆的话:“血融了,门就开了。”
“你们的血,早就融在一起了。”球体的表面映出苏青和陈默交握的手,那里的印记正在发光,“从二十年前,你爷爷和你外婆在这里定下约定开始。”
约定?
苏青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什么约定?”苏青追问,指尖的电麻感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球体的表面泛起更大的涟漪,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二十年前的茧房核心,比现在更简陋,墙壁上的管道更少,中心的球体也更小。
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眉眼刚毅,是年轻时的陈默爷爷,正和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说话,女人温婉美丽,手腕上戴着银镯子——是年轻时的外婆。
守墓人也在,那时她还是个少女,站在旁边,眼里满是担忧。
“真的要这么做吗?”外婆的声音带着犹豫,手抚着小腹,那里微微隆起。
“必须做。”陈默的爷爷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雾母的力量越来越强,再不想办法控制,哀牢山就会变成人间地狱。只有用锁阳草的种子,结合我们三家的力量,才能……”
画面突然破碎,被球体表面的涟漪吞没。
“才能什么?”苏青追问,心跳得像要炸开。
外婆那时怀孕了?怀的是……娘吗?
“才能制造出一个完美的‘回响’。”球体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一个既有锁阳草的净化力,又有雾母的生命力,还有陈家血脉引导力的‘回响’,用来平衡哀牢山的能量,阻止灾难扩散。”
“回响?”陈默皱眉,“是指……我们?”
“是,也不是。”球体的声音变得低沉,“你们是钥匙,真正的‘回响’,还在沉睡。”
它的话音刚落,中心球体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景象——不是血肉,也不是机械,而是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被无数根丝线包裹着,像个正在发育的胎儿。
那身影的胸口,有一朵淡淡的、金色的锁阳花印记。
“那是……”苏青的呼吸停了。
“你们的孩子。”球体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用你们交融的血培育的,锁阳草和雾母力量的完美结合体,真正的‘回响’。”
苏青像被雷劈中,浑身冰凉。
孩子?她和陈默的孩子?怎么可能?他们才认识多久……
“别慌。”陈默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浸湿了她的指尖,“它在骗我们。”
“是不是骗你们,你心里清楚。”球体的声音带着蛊惑,“你脖颈的藤蔓,早就把你们的血脉连在了一起;她吞下去的种子,正在她体内孕育新的力量;你们掌心的印记,每一次发光,都在为‘回响’提供能量……”
苏青下意识地摸向小腹,那里没有异样,却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像种子破土的感觉。
是锁阳草的种子?还是……
“闭嘴!”陈默怒吼,脖颈的藤蔓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朝着球体扑去,“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敢打她的主意,我毁了你!”
“没用的。”球体的表面泛起红光,藤蔓撞在上面,像撞在棉花上,被弹了回来,“你爷爷和你外婆,花了二十年才培育出这颗种子,你以为凭你们这点力量,能毁掉它?”
“他们是被你骗了!”苏青喊道,体内的种子突然发烫,像要呼应什么,“外婆在铁笼里受苦,爷爷被关在茧里,你根本不是在平衡能量,你是在利用他们!”
“利用?”球体发出一阵类似笑声的嗡鸣,“没有我,锁阳草的种子早就枯死了;没有我,你外婆的血脉撑不过三年;没有我,陈家的人早就被雾母的气息吞噬了……我们是共生,不是利用。”
“共生?”苏青想起外婆浑浊的眼睛,想起爷爷在茧里挣扎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把人当容器,当养料,这也叫共生?”
“不然呢?”球体的声音冷下来,“你以为锁阳花为什么开在你胸口?因为你的血脉里,早就混了我的气息。你以为陈默为什么能控制藤蔓?因为那藤蔓里,有我输送的能量。你们从出生起,就注定是我的一部分,逃不掉的。”
苏青的心跳越来越快,体内的种子烫得像团火,几乎要把她烧起来。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和球体里的力量产生了共鸣。
她的右眼又开始发烫,赤红的颜色再次浮现,映在球体表面,和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影胸口的金色锁阳花,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你看,”球体的声音带着得意,“它在回应你。它知道,你是它的母亲。”
“我不是!”苏青嘶吼,体内的力量疯狂涌出,朝着球体撞去,“我不会让你用我的孩子,做这种可怕的事!”
“由不得你。”球体的表面突然伸出无数根丝线,像之前雾母的触须,朝着苏青卷来,“现在,该让‘回响’醒过来了。”
“休想!”陈默挡在苏青身前,用身体护住她,脖颈的藤蔓疯狂生长,缠绕成一面盾牌,挡住那些袭来的丝线。
丝线撞在盾牌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藤蔓迅速枯萎,却又很快被新的藤蔓取代。
“陈默!”苏青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心疼得无以复加,体内的力量更加狂暴,几乎要冲破皮肤。
少年吓得缩在角落,却突然抓起地上的石头,朝着最近的一根管道砸去。
“砰!”
管道被砸裂,淡绿色的液体喷涌而出,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球体发出一声愤怒的嗡鸣,一部分丝线转向少年,将他紧紧缠住
少年发出短促的尖叫,像被捏住翅膀的蝉。
丝线勒进他的皮肤,淡绿色的液体顺着线体渗进去,他裸露的胳膊上瞬间爬满青黑色的纹路,和外婆、陈默身上的一模一样。
“放开他!”苏青目眦欲裂。
她终于明白,少年异色的眼睛不是天生的,是被雾母的气息浸染的结果。他和他们一样,都是这颗“心脏”养肥的猎物。
体内的种子突然炸开,灼热的力量顺着血管奔涌,右眼的赤红亮得吓人。她没再管那些缠向自己的丝线,反而朝着被缠住的少年冲去,指尖的红光像把锋利的刀,劈向那些丝线。
“滋啦——”
丝线被红光切断,黑色的汁液溅在地上,少年像断线的风筝摔在苏青脚边,浑身抽搐,嘴里吐出淡绿色的泡沫。
“带他走!”苏青对陈默吼道,声音因为力量的爆发而嘶哑。
陈默咬着牙,忍着藤蔓枯萎带来的剧痛,弯腰抱起少年,踉跄着冲向石门的方向。他知道苏青想干什么——她要和这颗球体同归于尽。
“苏青!别傻了!”他回头嘶吼,右眼的黑瞳里布满血丝。
苏青没有回头。
她看着那些不断涌来的丝线,看着中心球体里那个若隐若现的小小身影,突然笑了。外婆的银镯子、爷爷的照片、守墓人白袍的影子,还有陈默掌心的温度,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共生?”她抬手,掌心的红光凝聚成一把匕首的形状,“那我就陪你共赴黄泉。”
她朝着中心球体冲去,每一步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脚下的石面被踩出裂痕,墙壁上的管道纷纷炸裂,绿色的液体汇成小溪,冒着刺鼻的白烟。
球体发出愤怒的咆哮,所有的丝线都朝着苏青袭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苏青没有躲闪,任由那些丝线缠上自己的身体。冰冷的丝线勒进皮肉,绿色的液体渗入伤口,青黑色的纹路迅速蔓延,但她体内的红光也在同步爆发,将那些阴冷的力量灼烧殆尽。
一正一邪,在她体内疯狂撕扯。
“锁阳花……开在沉池底……”外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叹息。
“血融了……门就开了……”守墓人的声音也混了进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青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球体渐渐变成雾母那张巨大的脸,左眼浑浊,右眼清澈,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
原来雾母和这颗球体,根本就是一体的。
它既是吞噬一切的怪物,也是被锁在哀牢山的囚徒,和他们一样,被困在二十年前的约定里,找不到出路。
“对不起……”苏青喃喃自语,举起红光凝聚的匕首,刺向球体表面。
就在匕首即将碰到球体的瞬间,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突然从侧面撞过来,将她狠狠推开。
是陈默。
他把少年塞进石门缝隙,又折了回来,用身体挡住了苏青的攻击,脖颈的藤蔓像铠甲一样裹住她,替她挡住那些致命的丝线。
“你要干什么!”苏青挣扎着,眼泪混着绿色的液体滚落。
“要活一起活。”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右眼的黑瞳里映着她的脸,“二十年前的约定,该由我们来改写。”
他抬手,掌心的淡金色印记和苏青掌心的红光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冲天而起,撞在球体最中心的位置。
“嗡——”
球体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表面的膜开始龟裂,里面的丝线纷纷断裂,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剧烈地颤抖,胸口的金色锁阳花忽明忽暗。
“不!我的回响!”球体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苏青能感觉到,陈默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他脖颈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脸色苍白得像纸。
“放开我!”她嘶吼,想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按住。
“听着。”陈默看着她的眼睛,右眼的黑瞳里闪烁着温柔的光,“锁阳草的种子在你体内,它能净化雾母的力量。用你的血,还有……我们的印记,毁掉球体的核心,但别伤到里面的孩子。”
“孩子……”苏青愣住。
“那是无辜的。”陈默的声音越来越低,嘴角的血迹不断涌出,“它只是被利用了,就像我们一样……”
他的话没说完,身体突然软软地倒下去,脖颈的藤蔓彻底失去了光泽,像枯死的蛇。
“陈默!”苏青抱住他,感觉心脏像是被生生剜掉一块。
球体抓住这个机会,无数根丝线疯狂地涌来,缠住了苏青的脚踝,将她往球体中心拖去。绿色的液体顺着丝线爬上来,青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她的胸口,离那颗暗下去的锁阳花只有一步之遥。
“快……”陈默躺在她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掌心,“用印记……”
苏青看着他涣散的瞳孔,看着他嘴角残留的温柔笑意,突然明白了。
所谓的“回响”,从来不是指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而是指他们——是苏家的血、陈家的藤蔓、锁阳草的力量,还有雾母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产生的共鸣。
是仇恨的回响,也是约定的回响,更是……爱的回响。
“陈默,你看。”苏青笑了,眼泪却汹涌而出。
她抬手,将自己的血滴在陈默的掌心,又将他的血抹在自己的掌心。两个印记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半赤红,一半淡金,像两颗交织的星。
她抱着陈默,任由那些丝线将他们拖向球体中心,拖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在接触到球体的瞬间,她将双掌的光芒狠狠按了下去。
“以苏、陈两家的血为引,锁阳草为证——”她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带着撕心裂肺的力量,“解除约定,归还自由!”
“不——!”球体发出最后的嘶吼。
红光和金光瞬间吞噬了整个球体,中心的小小身影被光芒包裹,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像破晓的第一声鸡鸣。
墙壁上的管道纷纷炸裂,嵌在里面的茧开始融化,露出里面沉睡的人影,他们的脸上带着安详的表情,像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苏青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缠绕在身上的丝线正在消失,青黑色的纹路也在光芒中褪去。她低头,看见陈默的眼睛微微睁开,右眼的黑瞳里映着她的影子,像一汪永不干涸的泉。
“我们……做到了……”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光芒越来越盛,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吞噬了整个空间。
石门缝隙外,守墓人静静地站着,听着里面传来的巨响,听着那声微弱的啼哭,左眼的黑瞳里滑下一滴泪,很快被右眼的绿光吞没。
她抬手,摘下手腕上的银镯子,轻轻放在地上。
镯子滚向石门,在光芒彻底熄灭的瞬间,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哀牢山的雾,开始散了。
沉池里的水变得清澈,露出池底洁白的石头,像被洗刷过的墓碑。
废弃的木屋里,铁笼空荡荡的,只有栏杆上还残留着几根花白的头发,在风里轻轻飘动。
而在那扇白色石门的废墟下,一只小小的手从瓦砾中伸了出来,紧紧抓住了另一只同样小小的手。
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哀牢山深处,照亮了满地的锁阳花,红得像血,也像希望。
远处传来了鸟鸣,清脆得像从未被污染过。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两个紧紧握在一起的小小的手,最终会通向何方。
也没有人知道,在光芒熄灭的最后一刻,苏青和陈默的耳边,是否听到了一声来自遥远时空的叹息,像在说——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