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鹰视狼顾(1/1)
亚历山大港:暗流下的角力
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海水的咸腥。亚历山大港,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千年古港,如同一个疲惫的巨人,在夕阳的余晖中喘息。港口内,大唐战舰伤痕累累,却依旧如威严的巨兽般锚泊着,甲板上水兵们忙碌地修补船体,清理战场。那座高耸的法罗斯灯塔顶端,赤底金边的唐字龙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宣告着新主人的到来。然而,在表面的秩序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临时征用的原埃及总督府,如今成了大唐西洋水师都统制刘仁轨的行辕。厅堂内,气氛却有些剑拔弩张。
拂菻女皇伊琳娜的特使,御前书记官利奥,正站在刘仁轨面前。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身份的紫色镶金边长袍,但脸上的风尘仆仆已被一种压抑的愤怒所取代。他手中紧握着那柄曾作为信物献上的黄金城门钥匙的复制品,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问:
“刘都统制!我拂菻帝国倾尽全力,舰队浴血奋战,牵制大食主力,助贵军夺下亚历山大港!按照盟约与女皇陛下献上金钥匙的诚意,此港当由我们共同治理!共享其利!为何贵军一入港,便全面接管城防、税关、船坞?将我拂菻舰队排除在核心区域之外?甚至连港口灯塔的控制权都牢牢握在手中?这难道就是大唐皇帝陛下所谓的‘同盟’与‘共享我们的海’吗?金钥匙,难道只是一块无用的废铁?!”
利奥的质问掷地有声。他身后的几名拜占庭军官也面含怒色,手按剑柄。海战后期,拜占庭舰队的加入确实加速了大食舰队的崩溃,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如今胜利果实却被大唐独占,这种被利用的感觉让他们怒火中烧。
刘仁轨端坐在主位,花白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明光铠虽经战火洗礼,依旧光洁。他平静地听着利奥的咆哮,脸上古井无波。待对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如同磐石:
“利奥大人,稍安勿躁。贵国舰队及时来援,助我军击溃顽敌,此情,我大唐将士铭记于心,本帅已具表上奏陛下,为贵国将士请功。”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然,大人所言‘共同治理’,恕本帅不敢苟同!亚历山大港,是我大唐将士用鲜血和生命,从背信弃义、屠戮我同胞的大食叛军手中夺回!灯塔之上悬挂的,是我大唐子民的遗骸!此港之克复,是我大唐西洋水师万里远征的成果!其主权归属,毋庸置疑!”
刘仁轨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中海海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亚历山大港的位置:“至于盟约,陛下早有明旨!亚历山大港,必须由大唐永久驻防,作为西洋水师母港及大唐与西方贸易之枢纽!此乃底线!女皇陛下献上金钥匙,开启的是‘共击暴敌’之门,而非‘共分战果’之门!贵国所求之利,陛下亦有承诺:助尔等收复叙利亚失地!此诺,我大唐必践!但亚历山大港,非交易之物!”
他回身,目光如电直视利奥:“利奥大人,请转告女皇陛下。我大唐行事,光明磊落,言出必行。该是拂菻的,一分不会少。但不该伸手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也请莫要逾矩!以免伤了和气,坏了陛下‘化钧万邦’、共御大食的大计!地中海很大,容得下大唐的龙旗与拂菻的双头鹰。但前提是,鹰,要知道自己的位置!”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肯定了拜占庭的功劳,又极其强硬地重申了大唐对亚历山大港不容置疑的主权,更隐晦地点出了拜占庭若有不轨之心,将破坏大局。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鹰的位置”的警告,让利奥和他身后的军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利奥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再争论下去也毫无意义。眼前这位老将,是那位东方皇帝意志的坚定执行者,寸土不让。他强压怒火,冷冷道:“刘都统制的话,外臣会一字不漏转呈女皇陛下!希望大唐皇帝陛下,也莫要忘记对我拂菻收复失地的承诺!告辞!” 说罢,他重重一拱手,带着满腔的屈辱和不甘,拂袖而去。
看着拂菻人离去的背影,刘仁轨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同盟的裂痕,已清晰可见。伊琳娜女皇的野心和算计,绝不会因为一次警告而消失。地中海的风云,只会更加诡谲。
“报——!” 一名亲兵急匆匆跑入,声音带着焦急,“都统制!薛旅帅伤势恶化!高烧不退,昏迷中呓语不断!军医…军医说箭毒猛烈,深入肺腑,恐…恐有性命之忧!急需宫中御医和解毒圣手!”
“什么?!” 刘仁轨脸色大变!薛直是夺回灯塔、升起龙旗的英雄,更是薛讷的爱子!若他在此陨落,不仅损折大将,更无法向陛下和薛讷交代!
“快!八百里加急!飞报长安!奏请陛下速派御医!携带宫中最好的解毒药材!不惜一切代价,救回薛直!” 刘仁轨几乎是吼着下令。
长安深宫:东瀛的“求和”与雷霆之怒
长安,紫微宫,两仪殿。
气氛与亚历山大的紧张截然不同,却同样压抑。李琰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一份用倭国特有的楮纸书写的国书。国书旁,放着一尊尺余高、通体由赤金打造、镶嵌各色宝石、做工极其精美的“八幡大菩萨”坐像。佛像面容慈悲,宝相庄严,但在李琰眼中,却充满了讽刺。
殿内,狄仁杰、薛讷、阿史那云等重臣肃立。薛讷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显然已经知道了爱子薛直在亚历山大港重伤垂危的消息。
下首,跪伏着几名身着倭国“狩衣”官服、头戴“立乌帽子”的倭国遣唐使。为首者,正是藤原仲麻吕的心腹,此次使团正使,藤原清河。他姿态放得极低,额头几乎触地,用带着浓重倭国口音的汉语,无比恭顺地说道:
“下国小使藤原清河,奉我神圣法王陛下之命,恭贺大唐天可汗陛下西征大捷,威服八荒!前番有奸佞小人,背主妄为,竟敢在神都长安行悖逆之事,惊扰天颜,实乃罪该万死!我法王陛下闻之,震怒不已,已将涉事人等尽数诛灭九族!特命小使携国书与‘八幡大菩萨’金身法像,漂洋过海,献于陛下御前!一则谢罪,二则祈愿大唐与倭国永结盟好,世代和睦!我法王陛下愿永奉大唐为父国,岁岁朝贡,绝无二心!恳请陛下息雷霆之怒,宽宥下国之罪!”
藤原清河说得声情并茂,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那尊金佛在殿内灯火映照下,更是宝光灿灿,价值连城。若换做一般君主,或许真会被这“诚恳”的谢罪和厚重的礼物打动。
然而,李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在表演的猴子。阿史那云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她掌握的情报网早已查明,所谓的“诛灭九族”不过是抛出了几个替死鬼,真正的幕后主使藤原仲麻吕依旧在倭国权势熏天!这尊金佛,不过是缓兵之计,想用财宝和卑辞,换取喘息之机,甚至妄图麻痹大唐,暗中积蓄力量!
李琰缓缓拿起那份辞藻华丽、极尽谄媚的国书。他没有看,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然后,在藤原清河愕然的目光中,轻轻一松。
“啪嗒。”
国书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
接着,李琰的目光投向那尊华贵的“八幡大菩萨”金像。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而是猛地一挥袍袖!
“哐当——哗啦——!”
沉重的金佛被直接扫落御案!砸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慈悲的佛首瞬间与身体分离,几颗镶嵌的宝石崩飞出去,发出刺耳的声响,滚落尘埃!
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倭国使团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藤原清河更是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李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的倭国使臣,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之风,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诛灭九族?永结盟好?奉为父国?”
他冷笑一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
“当朕是三岁孩童,可欺吗?!”
“尔等倭奴,狼子野心,刻薄寡恩!趁我西顾无暇,遣鼠辈行刺,欲坏我火器,伤朕股肱!此等血仇,岂是一纸虚文、一尊金佛所能抹平?!”
“回去告诉那个躲在神宫里装神弄鬼的‘法王’!告诉藤原仲麻吕那条老狗!”
“血债——”
李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殿梁嗡嗡作响:
“唯!血!偿!”
“待朕荡平西洋,腾出手来,便是尔等蕞尔三岛,化为齑粉之时!”
“滚!”
最后一声“滚”,如同雷霆咆哮!倭国使团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甚至顾不上捡那尊破碎的金佛和地上的国书,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大殿,留下满殿的狼藉和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陛下息怒!” 狄仁杰等连忙躬身。
李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转向双眼赤红、紧握拳头的薛讷,语气转为沉痛:“薛卿,薛直之事,朕已知晓。朕已命太医院院正,携宫中珍藏的‘天山雪莲’、‘西域解毒圣药’及最好的御医,由阿史那云亲自率领,以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赶赴亚历山大港!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将朕的虎将救回来!”
薛讷闻言,虎躯一震,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末将…谢陛下隆恩!犬子…犬子定不负陛下厚望!”
李琰又看向阿史那云:“云儿,此行凶险,路途遥远,且西洋局势未稳,拂菻人虎视眈眈。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持朕金牌!沿途关隘、驿站、驻军,见牌如见朕!务必以最快速度,将御医和药材送到!同时,替朕好好看看,那亚历山大港,究竟是谁说了算!”
“陛下放心!妾身定不辱命!” 阿史那云抱拳领命,英气勃发,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她深知此行责任重大,既是救薛直的性命,更是向拂菻乃至整个西方,展示大唐对亚历山大港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木鹿城下:玫瑰带刺,铁血浇灌
呼罗珊,木鹿城。
昔日大食东方总督的府邸,如今成了大唐波斯都护府临时的治所。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战火的气息。高大的城墙布满修补的痕迹,昭示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攻城战。
府邸议事厅内,气氛同样凝重。一身波斯贵族盛装、却佩戴着大唐三品“波斯安抚使”银鱼袋和象征皇帝权威节钺的伊斯坎达尔·朵兰公主,端坐在副位。她容颜依旧绝美,但眉宇间已多了几分威严和疲惫。她对面,坐着几位身着华丽锦袍、蓄着浓密胡须的波斯本地豪强首领,以及几名穿着白袍、神情倨傲的琐罗亚斯德教高级祭司。
“公主殿下,高将军。” 一位名叫巴赫拉姆的豪强首领抚胸行礼,语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不满,“大食暴政已除,我等皆感念大唐皇帝陛下天恩。然,赋税之事…是否过于严苛?战乱方歇,民生凋敝,十税其三,恐民不堪负,激起变乱啊!” 他提出的,正是伊斯坎达尔公主依照大唐律法和波斯现状制定的新税则。
另一位穆护也接口道:“公主殿下,您乃阿胡拉·马兹达庇佑的萨珊王裔!恢复我圣教荣光,重立圣火庙宇,方是安抚民心、凝聚波斯之根本!而非急于征收重税,效仿那…那异邦之法!” 话语中,对大唐的排斥和对萨珊旧制的维护昭然若揭。
坐在主位的高仙芝,一身戎装未卸,脸色冷硬如铁石。他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宝石的波斯弯刀,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些表面恭顺、实则心怀鬼胎的旧势力代表。他深知,公主的政治手腕固然重要,但在刚征服的土地上,有时更需要铁与血的震慑!
伊斯坎达尔公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她碧蓝的眼眸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巴赫拉姆首领,穆护大人。赋税之制,乃帝国法度,亦是重建波斯、供养大军、抚恤伤亡、恢复商路之基石!十税其三,已较大食暴政时十税其五乃至七为轻!且陛下有旨,首年可酌情减免三成!此乃皇恩浩荡!何来严苛之说?” 她搬出了大唐皇帝的旨意,也点明了税收的用途,堵住了对方“盘剥”的借口。
她话锋一转,看向那位穆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圣教荣光,本使身为萨珊王裔,对阿胡拉·马兹达的信仰虔诚不逊于任何人!重建圣火庙宇,恢复祭祀,本使已在筹划之中!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礼需有序,不可操切!更不可因祭祀而废弛国政,影响民生!此非圣教本意!穆护大人身为智者,当明此理!”
公主的话有理有据,既维护了圣教的地位,又强调了大局为重,让那位穆护一时语塞。
然而,巴赫拉姆等人显然不甘心,还想争辩。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的唐军校尉踉跄冲入议事厅,扑倒在地,嘶声喊道:“报!高将军!公主殿下!城西八十里,卡维尔绿洲!大食残部勾结当地马匪,袭击我运粮队!押运府兵百余人…尽数战死!粮草…被劫掠一空!”
“什么?!” 高仙芝猛地站起,手中弯刀“锵”地一声出鞘半尺!一股冲天的杀气瞬间弥漫整个大厅!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刺向巴赫拉姆等本地豪强!卡维尔绿洲,正是巴赫拉姆家族的势力范围!
巴赫拉姆等人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伊斯坎达尔公主也脸色铁青,她猛地看向巴赫拉姆,声音如同寒冰:“巴赫拉姆首领!卡维尔绿洲!此事,你作何解释?!”
“我…我…公主殿下!将军!此事与我无关啊!定是…定是大食余孽狡诈…” 巴赫拉姆慌忙辩解,语无伦次。
“够了!” 高仙芝一声暴喝,如同惊雷!他“唰”地一声完全拔出弯刀,刀锋指向巴赫拉姆,杀气腾腾:“本帅不管与你有关无关!运粮队在你地盘被劫,押运将士全部殉国!你难辞其咎!来人!”
“在!” 数名如狼似虎的唐军亲兵应声而入!
“将巴赫拉姆及其子嗣、心腹,即刻拿下!严加审讯!凡与此次劫掠有牵连者,无论身份,一律按通敌叛国论处!斩立决!人头悬于城门示众!” 高仙芝的命令冷酷无情,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高将军!公主殿下!饶命!饶命啊!我是被冤枉的!” 巴赫拉姆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哭喊求饶。
高仙芝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扫过其他噤若寒蝉的豪强和穆护,声音如同来自地狱:“还有你们!都给本帅听好了!大唐的刀,能砍下大食总督的头颅,就能砍下任何不轨之徒的脑袋!公主殿下仁慈,以怀柔治波斯!但若有人以为有机可乘,阳奉阴违,甚至勾结残敌,祸乱地方…哼!”
他手中染血的弯刀猛地劈在面前的硬木桌案上!
“咔嚓!” 厚重的桌案被一刀劈裂!
“这,就是下场!”
“本帅不管他是豪强首领,还是什么狗屁穆护!有一个算一个,定叫他——”
高仙芝一字一顿,声音森寒:
“全!族!尽!灭!”
铁血的气息,如同严冬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所有心怀异志者的幻想。伊斯坎达尔公主看着高仙芝雷霆万钧的手段,看着那些豪强首领和穆护惊恐万状的表情,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在这片刚刚征服、暗流汹涌的土地上,她这朵波斯玫瑰想要真正扎根绽放,既需要她怀柔安抚的智慧,更离不开高仙芝这把时刻悬在头顶的、染血的利剑!帝国的秩序,需要铁血与怀柔的交织,才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真正建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