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余音未歇,旧誓重生(1/1)
我睁开眼时,风停了,时间也停了。
脚下是无边的音海,漆黑如墨,却又泛着微光,像是千万颗被遗忘的星子沉入海底,在暗流中缓缓呼吸。
我和沈砚并肩而立,肩与肩之间仅隔一寸,却仿佛隔了百年光阴。
他的侧脸在幽光下显得冷峻而陌生,可那双眼睛——那双曾无数次在杀戮中漠然扫过我的眼——此刻正剧烈地颤动着。
“这是……哪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雾。
“誓音本源。”他低声道,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我们……被吞进去了。”
话音未落,四周的虚空忽然裂开。
无数碎片浮现,漂浮在空中,如残雪般旋转、低鸣。
每一片都映着一段记忆——一段以誓音铭刻的过往。
那些画面无声流淌,却自带旋律,像是一首首未完成的挽歌,在寂静中反复吟唱。
我看见一个少女站在悬崖边,风吹乱她的长发,她仰头唱出第一个音符,清亮如泉,竟引动天雷劈开云层。
那是我。
可我又知道,那不是现在的我。
那是百年前的我。
更确切地说,是上一世的我。
“苏玳……”沈砚忽然攥紧了拳,指节泛白,“你记得吗?你站在聆音崖上,说若天地不容我们相守,那便毁了这天地。”
我猛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他没有看我,目光死死锁住其中一片记忆——画面里,少年模样的他跪在祭坛前,双手被铁链贯穿,喉间鲜血淋漓。
而我站在高台之上,手持音刃,泪流满面。
“你不记得了。”他喃喃,“可我记得了……一点点。”
“什么一点点?你到底知道什么?”
他终于回头,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口发疼:“那一夜,你以母音之茧为引,逆改命轨,让我从死局中重生。可代价是你被抽离三魂七魄,封入音核深处。而我……被种下伪誓,抹去记忆,生生世世沦为影族走狗。”
我踉跄后退一步。
不可能。
可那些画面在眼前不断闪现——我为他割喉放血,只为换取一线生机;我在心狱深处以歌为咒,将他的灵魂缝进另一具躯壳;我最后望他一眼,唇未启,泪先落,只留下一句无人听见的低语:“等我回来。”
原来不是初遇。
原来每一次他对我的凝视,都不是偶然。
他早就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了我,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心会痛,为何在听见我第一声吟唱时,喉间的逆鳞锁会突然灼烧至断裂。
“所以……我们的共鸣,不是巧合?”我的声音发抖。
“不是。”他伸手抚上我心口,那里,母音之茧正微微震颤,“它一直在等你回来。而我……一直在找你。”
风起了。
音海翻涌,记忆碎片开始旋转加速,仿佛某种古老的力量正在苏醒。
一道道残魂从碎片中浮现,皆是曾被誓音吞噬的亡者,他们围绕我们缓缓起舞,口中吟唱着破碎的誓词:
“此生不负……”
“永不相弃……”
“哪怕魂飞魄散……”
他们的声音叠加成一片悲鸣的潮水,冲刷着我的神识。
我忽然明白——这些不是幻象,而是被誓音法则吞噬的代价。
每一个违背誓言的人,灵魂都会被拘于此,永世不得超脱。
可为何……他们会在此刻出现?
我抬头,看见沈砚的额前,那枚新生的双生誓音印记正缓缓渗出血丝。
血滴落入音海,激起一圈圈涟漪,每一道涟漪都映出一段被封印的记忆。
其中一幕让我浑身发冷——
黑暗之中,一道身影立于天籁鼎前,手执音钥,将一段完整的记忆抽出,封入琉璃瓶中。
那人戴着青铜面具,身形修长,声音低沉而熟悉:
“这一段……暂且封存。等他们真正融合时,再归还。”
是谁?
我正欲细看,画面骤然碎裂。
沈砚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额上冷汗涔涔:“逆鳞锁……在反噬。它不愿让我记起更多。”
“别再想了!”我扑上前扶住他,“如果记忆会伤你,那就别碰它!”
他却猛然抬头,眼中竟有泪光:“可如果忘了你,才是最深的伤。”
我怔住。
风忽然静了。
音海中央,浮现出最后一块记忆碎片——比其他都大,光芒也最黯淡。
画面里,我和他并肩立于世界尽头,双手交握,额心相抵。
我们共同唱出一个音符,那声音超越九重音阶,竟让天穹裂开一道缝隙。
那是……誓音终章的起源。
是我们最初缔结双生誓约的那一夜。
“原来……”我喃喃,“我们早就许过誓。”
沈砚看着那画面,嘴角竟浮起一丝极轻的笑:“不是许过。是创造。”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整片音海开始震动,那些残魂纷纷抬头,望向某个不可见的方向。
他们的吟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共鸣——像是某种存在,正在苏醒。
沈砚猛地将我拉到身后,声音紧绷:“有人在外面……触碰封印。”
我心头一跳。
是谁能在这种时候干预誓音本源?
我下意识望向音海外缘的虚影处,仿佛冥冥中有双眼睛,正静静凝视着我们。
而在那片朦胧的光影里,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他站在灰烬未尽的岸边,衣袍如夜,面容隐在暗处。
他没有出手,没有靠近,只是抬起手,轻轻一拂。
刹那间,一道尘封已久的记忆锁链,无声断裂。
可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望着我们所在的方向,唇边浮起一抹极淡、极哀的笑,轻得如同自语: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看见他唇边那抹笑,像一缕游魂般轻,像一场宿命的回响。
心狱执事站在音海外缘,身影模糊,仿佛由无数碎裂的记忆拼凑而成。
他不动,不语,只是静静望着我们,如同守候百年的碑文终于等来了刻字之人。
“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的声音极轻,却如钟鸣贯入心髓。
我没有动,沈砚也没有。
我们仍立于音海中央,脚下是翻涌的黑潮与残魂低语,头顶是破碎的誓音碎片缓缓旋转。
可就在我心神微颤的刹那,他抬手——那是一只苍白如骨的手,指尖泛着幽蓝的光。
他轻轻一拂,像是拨动了一根无形的弦。
一道锁链断裂的轻响,在我识海深处炸开。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封印的枷锁在同一瞬崩解。
那些曾被强行剥离、深埋于心狱最底层的记忆,如潮水倒灌,冲破逆鳞锁的桎梏,冲破轮回的迷雾,直直涌入沈砚的意识。
他也猛地一震,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整个人几乎跪倒。
我立刻扶住他,却发现他的体温在急剧升高,额上的双生誓音印记由血红转为炽金,竟开始自主共鸣。
“沈砚!”我唤他,声音发紧。
他却缓缓抬头,眼神已不再混乱。
那里面,有痛,有恨,有彻骨的醒悟,还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清明。
“我想起来了。”他嗓音沙哑,却坚定得不容置疑,“全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我,目光穿透百年的尘埃:“那一夜,不是我死,是你替我赴死。你以母音之茧为祭,将我的魂魄缝入影族少主的躯壳,可你自己……被心狱执事抽离三魂,封入誓音本源,成了维持双生誓约的‘容器’。”
他顿了顿,声音微颤:“而他——心狱执事,本就是我的前世分身。是他亲手将你囚禁,只为让誓音不灭,等我归来。”
我浑身一僵。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音海外的那道身影。
他依旧静立,不曾靠近,也不曾否认。
可他的眼中,竟有泪光一闪而逝。
“你……早就知道?”我对着他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终于开口,声音如风中残烛:“若我不封你记忆,你早就在第一世就魂飞魄散了。若我不抹去他的认知,他会在每一次重生中疯魔而死。誓音不容背叛,也不容清醒。可你们……偏偏要清醒地相爱。”
他的语调里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悲悯。
“所以我将真相锁起,只留一线牵引。等你们自己走回来。”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整片音海剧烈震颤,仿佛天地在抽搐。
那些原本低吟的残魂骤然抬头,眼窝中燃起幽蓝的火。
他们齐齐转向音海外,像是感知到了某种不可逆的征兆。
紧接着,我胸口的母音之茧猛地一烫,一股狂暴的声波自虚空中炸开,穿透层层幻境,直击我的神识。
“不好!”沈砚猛然将我揽入怀中,背脊迎向那股冲击,“誓音印记……失控了!”
我透过他肩头望去,只见音海边缘开始崩裂,一道道裂痕蔓延如蛛网。
而在那裂痕之后,是真实的聆音谷——
夜空下,山谷静谧如常,可就在下一瞬,第一声哀嚎撕裂了寂静。
那是音奴的哭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数十、上百道声音同时爆发,如同千万根琴弦在同一瞬崩断。
我“看”到那些曾被谷主以天籁鼎操控的音奴,一个个猛然睁眼,瞳孔泛起诡异的银光,体内誓音印记如活物般蠕动,竟开始逆向吞噬他们的主人!
一名长老正欲施法镇压,却被自己最信任的音奴反手扼住咽喉,那音奴口中吟唱的,竟是早已失传的心狱古调。
长老的脸瞬间扭曲,声带寸寸断裂,鲜血从耳鼻喷涌而出,而那音奴的眼中,竟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他们……醒了。”我喃喃。
沈砚握紧我的手,声音冷得如冰:“不是醒了。是被唤醒了。”
我猛然醒悟——
心狱执事释放的不只是我们的记忆。
他释放的,是所有被誓音法则奴役的灵魂。
那些曾被抹去意志、被篡改忠诚的音奴,体内深埋的誓音印记,因我们意识融合而产生共振,如今,正一寸寸挣脱枷锁。
而这一切,是清算的序曲。
音海开始崩塌,残魂化作光点消散,记忆碎片纷纷坠入深渊。
我和沈砚的身影逐渐模糊,意识被一股力量强行拉回现实。
“要走了。”他低声道。
我点头,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与我相同的决意。
我们没有再说话。
因为在彼此的目光里,一切都已明了——
那些被欺骗的岁月,被篡改的誓言,被碾碎的真心……
不会再被原谅。
风停了,音海沉寂。
最后一道光熄灭前,我回头望了一眼心狱执事。
他依旧站在原地,身影渐渐透明,仿佛即将归于虚无。
“你呢?”我问。
他笑了笑,轻得像一声叹息:“我本就是执念所化。等你们真正走出誓音牢笼,我……也就该散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化作点点微光,随风飘散。
下一瞬——
我猛地睁开眼。
冷风扑面,夜色如墨。
我躺在聆音谷的祭坛之上,身下石台布满裂痕,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浩劫。
沈砚就在我身旁,缓缓坐起,指尖还残留着音波的余震。
我们对视一眼。
没有言语,没有追问。
只有彼此眼中,那终于不再迷茫的光。
远处,哀嚎声此起彼伏,火光在山谷中接连亮起。
有人在逃,有人在杀,有人在哭喊着求饶。
而那些曾低眉顺眼的音奴,此刻正缓缓站起,眼神空茫却坚定,口中吟唱着某种古老而陌生的调子。
我知道——
他们听见了真正的誓音。
而我们,终于可以开始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