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李达康再出计(1/1)

赵瑞龙被关进西厢房的第七天,丁义珍在办公室翻完财政局王副局长的笔录,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扣,发出“啪”的一声响。

小赵从门外探头:“丁副县长,李县长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有大事。”

丁义珍没抬头,手指还在桌面上敲着节奏:“他又想搞什么‘大动作’?上次捐款风波才过去几天?”

“这回不一样,”小赵走进来,压低声音,“听说是亲自下乡走了二十多个村,回来就拍板要推新修路方案——‘捐钱出工记工分,修好补钱或招工’。今早已经在筹备会上吹风了。”

丁义珍这才抬眼:“义务劳动?还记工分?”

“说是群众自愿,县里统一登记造册,将来优先安排公益岗、施工队岗位,甚至还能折算成现金补偿。”

丁义珍冷笑一声:“六十年代的土办法,搬到现在当创新?”

他站起身,外套一披,大步往外走。

李达康办公室的门开着,烟味混着茶香飘出来。他正站在白板前,拿记号笔画了个大圈,写着“群众路线+制度保障=破局关键”。

看见丁义珍进来,李达康咧嘴一笑:“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方案,是不是比光靠财政拨款强?”

“群众自愿?”丁义珍盯着白板,“你真信有人会白干?”

“不是白干!”李达康一拍桌子,“是记工分!将来兑现!我跑了二十个村,老百姓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路通了,猪能卖上价,孩子上学少走十里山路。这是为自己干!”

“可工分谁来记?怎么记?按天?按活?谁监督?谁审核?”丁义珍一条条甩出来,“万一村干部亲戚多记两工,贫困户干不动少记三工,算谁的?”

李达康摆摆手:“成立监督小组,村民代表轮流值班,全程公开。”

“公开就能杜绝造假?”丁义珍声音没高,但字字砸在地上,“上个月财政局王副局长还说‘一切合规’,结果呢?砖窑里交接文件袋的照片现在还在我抽屉里。”

李达康脸上的笑淡了些:“你这是被赵瑞龙搞怕了,看谁都像蛀虫?”

“我不是怕,是见过太多‘为民谋利’最后变成‘与民争利’。”丁义珍看着他,“李县长,你动员能力没得说,可制度漏洞比人品可靠。现在不把规矩立死,将来补都补不上。”

李达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还真是你爹的儿子——做事前先想人怎么坏。”

“我是想事怎么别坏。”丁义珍淡淡回了一句,“你搞动员,我认。但这个工分制,没有财政兜底、没有法律依据、没有第三方审计,就是沙上建塔。”

“那你说怎么办?”李达康两手一摊,“等省里批预算?等三年?金山县的老百姓等得起吗?”

“我不是反对修路,是反对拿‘群众热情’当遮羞布。”丁义珍语气缓了点,“你可以发动群众,但补偿标准、核算机制、风险预案,一样都不能少。现在省下这些,将来出事就是大窟窿。”

李达康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身从柜子里抽出一叠材料:“这是我这一个月走访的记录,每村多少人愿意出工,多少户能捐料,多少青壮年愿意签承诺书——你看看,这是热情,还是忽悠?”

丁义珍接过翻了几页,没说话。

他知道李达康没骗人。这些数字背后,是老百姓对一条好路的渴望。可正因如此,才更怕有人趁机把这份渴望变成负担。

“我可以不反对。”丁义珍合上材料,“但有三条:第一,工分必须由县财政局和纪委联合监管,每月公示;第二,设立弱势群体帮扶通道,老人、病人、单亲家庭不强制参与;第三,高温作业必须配防暑物资和医疗点,否则停工。”

李达康皱眉:“你这是要我捆着双手干事?”

“我是让你别让好事变坏事。”丁义珍把材料放回桌上,“你搞你的动员,我提我的风险。最后怎么定,常委会上见。”

——

半个月后,李达康的脚印几乎踏遍金山县所有行政村。

他在村口站着讲,手里拿着喇叭:“咱们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己这双手!路修好了,运输队招人,优先本村工分高的!环卫岗、护路员,也按工分排序!谁干得多,谁先上岗!”

底下有人喊:“李县长,要是以后不认账咋办?”

“我李达康的名字刻在县政府门口!”他把手拍得山响,“我老婆孩子都在这县里住!我能跑哪儿去?”

人群哄笑起来,气氛松了。

又有老人问:“我老头子干不动重活,能记工不?”

“能!”李达康马上接,“劈柴、搬砖、送水、做饭,都算!每天报到监督组,拍照留痕,工分当天录入系统!你干一天,记一天!”

村里的年轻人也开始动心:“真能进施工队?”

“不止施工队!”李达康声音拔高,“将来县里搞物流园、建冷库,第一批招工,工分高的优先!这不是画饼,是实打实的出路!”

一场场宣讲下来,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多。

连当初带头反对捐款的王老汉,也拄着拐棍来了:“李县长,我家两个儿子,一个退伍回来,一个在外地打工,我都叫回来!给他们报工分!”

李达康当场握住他的手:“老哥,你这是给我撑腰啊!”

——

县委扩大会议那天,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

李达康站在前面,把方案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说:“群众有热情,干部有干劲,现在就差一声令下。这条路,必须修!”

易学习听完,点点头:“李县长这一个月没白跑。群众愿意干,就是最大的合法性。我同意。”

其他人陆续表态,多数支持。

轮到丁义珍时,他站起来,语气平静:“我理解这个方案的出发点,也承认李县长的动员成效。但我必须提出三点隐患。”

他一条条列出来:“第一,补偿承诺没有财政预算支持,属于‘空头支票’风险;第二,工分核算缺乏第三方审计,极易滋生权力寻租;第三,目前方案未提及高温作业防护、意外伤害保险等基本保障,一旦出事,责任谁负?”

李达康皱眉:“你又来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先干起来,边干边完善!”

“边干边完善,最后往往变成‘边烂边补’。”丁义珍不退半步,“我不是要否决,是要求把这三条写入会议纪要,作为后续监管依据。”

易学习想了想:“可以。丁副县长提出的风险提示,记入项目档案,责成相关部门限期拿出配套细则。”

丁义珍坐下,拿起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本人持保留意见。”

会议通过了方案。

散会后,李达康走在走廊上,背着手,脚步沉稳。

丁义珍跟上来:“李县长。”

“嗯?”

“你真觉得,这条路能按你说的走到底?”

李达康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只知道,不动,路永远修不成。动了,才有机会改。”

“可万一改歪了呢?”

“那就再扳回来。”李达康笑了笑,“我这辈子,扳过多少回了?”

丁义珍没再说话。

他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李达康的背影走进办公室,门关上的一刻,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响——是茶杯放在桌上的声音。

他转身往回走,经过档案室时,顺手把笔记本交了进去。

“这份会议记录,单独存档。”他对管理员说,“标签写清楚:丁义珍保留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