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金山对峙显分歧(1/1)

桑塔纳刚拐进县委大院,丁义珍就看见办公楼前竖着一块新喷绘的展板,上面印着一条蜿蜒的公路线,标着“环金山风景线”几个大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三年建成,GDP翻番”。

他拎着公文包下车,泥点溅在裤脚上。司机搓着手说:“丁县长,这是李书记亲自抓的项目,全县头等大事。”

丁义珍没应声,只把昨天那块风干的红薯干从包里掏出来,塞进西装内袋。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李达康站在投影幕前,手里拿着一支激光笔,正指着地图上的曲线讲解:“这条线绕开主矿区,沿山脊走,风景最好,投资回报率预计在百分之三百以上。”

易学习坐在角落,眉头一直没松开。他看见丁义珍进来,轻轻点了下头。

“这位是新来的丁义珍同志,常务副县长。”李达康扫了一眼,语气平淡,“欢迎加入金山团队。”

丁义珍坐下,打开笔记本。屏幕上正放着一组数据:预计带动沿线三镇十村旅游收入增长,年均增幅37.6%。

他翻了翻昨天在柳树沟记下的东西。那页纸上写着:**42公里=被遗忘的距离,但不是不可抵达**。

“资金怎么解决?”易学习突然开口。

“县里出一部分,省里争取一部分,”李达康顿了顿,“剩下的,由沿线村镇按人口比例自筹。”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丁义珍笔尖一顿,在本子上写下:“自筹=摊派”。

“柳树沟村人均年收入不到三千,去年连村医工资都发不出。”易学习声音不高,“让他们集资修路,怎么筹?卖房?卖地?还是卖孩子?”

“老易,你这话说得太重。”李达康笑了笑,“群众觉悟可以提高嘛。发展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不能光等政府喂饭。”

“可你这路线,”易学习指着地图,“怎么全绕着贫困村走?柳树沟、岗子坪、石门寨,一个没沾边。倒是几个富裕村,全包进来了。”

“科学规划嘛。”李达康用激光笔点了点,“这些地方基础好,见效快。先富带后富,这是常识。”

“可先富的路修好了,谁还顾得上后富?”易学习冷笑,“你这叫‘环金山’,我看是‘环金山不进村’。”

丁义珍低头看着自己画的那张《柳树沟三问》草图。最缺:路。最怕:病。最想改:活路。

他把红薯干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角。

易学习眼角一跳,目光扫了过来。

李达康没注意到,还在讲:“项目一旦启动,广告招商马上跟进,温泉度假村、星空营地、金山的名片就立起来了。”

“名片是立起来了,”丁义珍忽然开口,“可名片背后的人,还在泥里爬。”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昨天去了柳树沟。一个孩子高烧抽搐,山路塌了,救护车进不去。我背了四公里才接到信号。”

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小女孩通红的脸,蜷缩在破棉被里。

“她家一年收入不够买一张景区门票。你让她按人头集资三千,她拿什么交?”

李达康脸色微变:“丁县长,基层情况你刚接触,可能还不了解。我们搞的是全县战略,不能被个别困难牵着鼻子走。”

“我不是被困难牵着走。”丁义珍合上手机,“我是怕我们走得太快,把人落下了。”

“发展总有代价。”李达康语气冷了几分,“你要什么都等穷地方齐步走,金山十年都翻不了身。”

“那你说,代价该由谁付?”丁义珍看着他,“是付给数据报表,还是付给活人?”

会议室没人说话。

易学习低头喝了口茶,嘴角微微扬起。

李达康盯着丁义珍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年轻人有同情心是好事。但当官不是做慈善,得讲大局。”

“我同意发展。”丁义珍说,“但得看是谁的发展。如果发展只是让富的更富,让穷的出钱给富人修路,那这发展,我不认。”

他把红薯干收进包里,动作不重,但声音清晰:“路要修,但不能修在百姓的脊梁骨上。”

散会后,易学习叫住了他。

“那块红薯干,”他低声说,“留着。”

丁义珍一愣。

“你昨天走的那条路,我也走过。”易学习望着窗外,“三年前,我背着一个尿毒症病人下山,走到一半,人没了。就因为没路。”

他转过身:“李达康这条路,看着光鲜,实则把穷村当空气。他要的是政绩,不是民生。”

“我知道。”丁义珍翻开笔记本,指着一行字:“**发展不能以牺牲最弱者为代价**。”

易学习盯着那句话,良久,点点头:“你明白就好。现在不撕破脸,先攒证据。等他方案报上来,我们一条条核。”

“我还发现一件事。”丁义珍拿出那张手绘地质图,叠在李达康的路线图上,“你看,他规划的重点开发段,正好避开老勘探队标记的钨矿遗迹。”

“有意思。”易学习眯起眼,“像是故意绕开。”

“或者,”丁义珍低声说,“怕挖出什么不该挖的东西。”

当晚,丁义珍在临时办公室整理材料。他把《三步走》计划又写了一遍:

1. 修路——先通急救通道,财政兜底,不搞摊派

2. 探矿——小规模试采,避开主脉,用本地劳力

3. 初加工——县办厂,利润反哺民生

写完,他把李达康的PPT打印稿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预计吸引投资超五十亿,打造汉东旅游新极点”。

他在旁边空白处写下:“政绩工程的本质,是风险转嫁。”

敲门声响起。

李达康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笑:“丁县长,谈几句?”

“李县长请坐。”

“今天会上的话,别往心里去。”李达康坐下,语气轻松,“年轻人敢说话是好事。我当年也这样。”

“我没恶意。”

“我知道。”李达康身子前倾,“你有背景,有能力,没必要跟老易一起唱反调。只要你支持这个项目,资源优先向你倾斜。财政、土地、立项,我都可以打招呼。”

丁义珍静静听着。

“别被老观念束缚。”李达康拍拍他肩膀,“金山需要的是冲劲,不是守摊子。”

“我支持发展。”丁义珍直视他,“但得看谁的发展。”

“你还惦记柳树沟那个孩子?”

“我不惦记孩子。”丁义珍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照片,“我惦记的是,她发烧那天,全县景区门票总收入是八万六千块。够修三公里路。但没人修。”

李达康笑容淡了。

“我可以配合项目申报。”丁义珍把照片收好,“但我不会签任何一个让百姓自筹的文件。”

李达康站起身,沉默两秒,忽然笑了:“有些人啊,把同情当能力。”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回头看了丁义珍一眼:“路修好了,金山富了,你再回头看今天的选择,就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门关上。

丁义珍坐回椅子,从包里取出那块红薯干,咬了一口。

又干又硬,嚼得腮帮发酸。

他翻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金山第一课:

不是所有路都通向光明,

有的,通向深渊。**

窗外,县委大院的灯一盏盏灭了。

他桌上的台灯还亮着,照着那张叠在一起的地质图和公路规划图。

两条线,在某个点上,几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