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和解(1/1)
永恒自由森林是个奇异之地。白昼时分,这里呈现出肃穆之美。作为古老的原始地带,它或许是小马国在飞马族驯化天气、陆马族开垦土地前罕见的缩影:宁静、狂野、祥和又变幻莫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夜晚森林散发的不祥氛围。在星月笼罩下,它化作阴森险恶之地,向胆敢踏入其爪状枝丫下的愚者许诺痛苦与折磨。形形色色的凶兽潜伏在枝桠间的黑暗里,发光的眼睛刺破夜色,静候迷途者自投罗网。
而黎明时分的森林则处于骇人与迷人、可怖与蛊惑间的矛盾平衡。树冠下的阴影既蕴藏苦难也暗含奇迹,林中生灵的啼鸣既抚慰灵魂又令人不安。
暮光从高空俯瞰这一切,缓缓振翅维持悬浮。她沉重地咽了咽口水,看着微风拂过时摇曳的叶浪,目光追随着涟漪般的波动直至其消失在天际。
"...这主意可能蠢透了。"她最终出声说道,嘴角扯出扭曲的微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暮光嗤了一声向前飘去,竭力无视那个声音。她聚焦于下方枝桠,搜寻着叛逃幻形灵的踪迹。
盘旋约十五分钟后,暮光意识到这可能是徒劳。即便在裂谷边缘,茂密树冠也已遮蔽大部分地面视野,仅剩零星空隙可窥见地表。距离裂谷几十码外,层层叠叠的绿叶便彻底阻挡了有效视线,只剩绵延起伏的翠绿垂枝。
低声咒骂着的暮光悬停原地缓缓转圈,绞尽脑汁思索。斯派拉苛肯定在附近某处对吧?若她先前所言非虚,那么暗中观察暮光已有时日。这意味着她很可能在附近设有营地。假设她未因暮光的爆发而撤离,找到营地就是寻获她的最佳线索。
暮光深吸气降落在距裂谷不远的树冠下,朝和谐之树洞穴投去一瞥,脊背顿时窜过战栗。她知道那棵树在注视自己。
"绝不能搞砸..."
她转身面向森林深处。参天古木如同龇牙咧嘴的巨口,扭曲枝丫恰似狰狞獠牙与利爪,随时准备将她拽向不可言喻的命运。掠夺之藤肆虐后支离破碎的地面更添诡谲意象。当记忆中沉睡造成的窒息感浮现时,暮光的喉咙不由自主地绷紧,呼吸变得艰涩。
她摇头驱散幻象,咬紧牙关快步前进,渴望速战速决。每多一秒自怨自艾,同伴们醒来发现她再度失踪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她要在那之前找到斯派拉苛并弥补过错。
"乐观的计划。"声音点评道,"太阳已经开始升起,他们随时会醒。你真以为能比索拉克斯他们先找到目标?"
暮光点头:"当然。"
"凭什么?"
"因为他们会先搜查城堡,这至少给我喘息之机。况且森林广袤,追踪需要时间。"
声音哼了一声未再纠缠,让暮光得以专注搜索。但思绪仍不时飘回城堡里的三位朋友,愧疚感啃噬着她的内心。
"但我必须按自己的方式解决。"她试图压抑愧疚,"他们会理解的。"
"你确定?"
暮光烦躁地皱眉:"除了烦我你就没别的事可做?"
"确实没有。"
她恼怒地咕哝着,正要厉声呵斥这个纠缠不休的恼人声音,一阵微弱响动突然传入耳中。她僵住竖起耳朵,几秒后辨明了声源——啜泣声。
暮光缓缓转向声源。前方树木形成近乎墙壁的屏障,投下的阴影遮蔽了视线。但屏障彼端传来的啜泣声莫名耳熟。
她胜利地咧嘴:"看,我想我找到她了。"
"恭喜。"声音干巴巴地说,"需要为这伟大成就颁个奖章,还是给你立传?"
"闭嘴。"
暮光屏蔽了声音可能的挖苦,小心靠近啜泣声。她动作轻缓,以免惊吓到对方——如果那真是斯派拉苛的话。随着距离缩短,忧虑开始在暮光心中滋长。身为索拉克斯口中的渗透专家,为何会失态啜泣?
"掌权者也会情绪崩溃。"声音讥讽道,"看看云宝黛茜就知道。"
暮光骤然僵直,毛发倒竖瞳孔扩张:"不准那么说她!"
"为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她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承受着丧亲之痛和抑郁症折磨!"暮光压制着怒火反驳,耳朵紧贴脑后。
"所以?"
她喉咙深处发出低吼,闭眼深呼吸,拒绝给予声音期待的回应。她本就不指望它能理解云宝的状况,也不奢望它学会理解。在屏蔽后续嘲讽后,她小心拨开枝叶屏障。
如她所料,眼前出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营地:没有传统帐篷,取而代之的是由绿色树脂构成的类冰屋穹顶,一侧敞开并由黏稠的绿色支柱支撑。空地中央是简易火坑,旁边放着树脂材质的临时鞍包。
而蜷缩在火坑旁的正是斯派拉苛。她翻找鞍包时龇牙咧嘴地嘟囔着:"明明还剩几条绷带的..."
暮光目光下移,顿时倒吸凉气——幻形灵的左后腿髋部甲壳碎裂,露出青紫肿胀的粗糙灰皮。
"塞拉斯蒂娅啊..."
斯派拉苛耳尖颤动,猛然转身露出尖牙:"谁在那里?!"她强忍疼痛试图站起,却因伤腿承重失败而栽倒。
暮光急忙举起前蹄示好:"冷静!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幻形灵眨着眼,敌意化为困惑:"暮光?你怎么...哇啊!"
"天哪!"暮光惊呼着冲上前,发现伤势比表面更严重:"怎么回事?!"
"...回程时被岩皮鳄偷袭。"斯派拉苛咬牙道,"逃脱前被狠狠咬了口..."
暮光瑟缩了一下:"岩皮鳄...被混沌之种搅得凶性未消。"她瞥见鞍包底部的绷带卷,"我来帮你包扎。"
在协助对方坐稳后,暮光用魔法取出绷带。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她意识到自己并非最佳护理者——小蝶更擅长此道。但目前至少能缓解痛苦。
包扎虽然粗糙但卓有成效。斯派拉苛审视着腿伤,疼痛明显减轻,随后抬头迟疑道:"谢谢...但为什么帮我?在城堡里你明明..."
暮光心脏抽痛,垂首轻声道歉:"刚才我...正与心魔搏斗,把怒气发泄在你身上...这既错误又愚蠢,我想弥补。"
斯派拉苛弗林特惊讶地眨眼,局促模样令暮光想起小蝶:"怎么弥补?"
"首先...先听完你的故事。没在城堡里倾听是我的重大过失..."
幻形灵用蹄子摩挲肩膀:"该从何说起呢..."
"就从邪茧被封印后开始吧。"
斯派拉苛沉默片刻,娓娓道来:帝国战败后全体工蜂感应到败北,归巢途中一片死寂。回到蜂巢后连续三日鸦雀无声...
"知道那种感受吗?"她露出惊悸神情,"从永不停歇的喧闹——工蜂们的交谈 、劳作——突然堕入绝对寂静?这比荒原影魔还更恐怖..."
她颤抖着抱紧自己:"当喧哗再现时,只剩... 守卫。王座空悬,无人指引。数百年来首次无人照管虫卵,争斗四起...我逃离时,指挥官法瑞克斯正争夺王位。他讲述弟弟索拉克斯的发现——"
"无需伤害他人就能饱食的方法?"暮光轻声接话。
斯派拉苛点头:"多数工蜂视之为叛徒兄长的妄想...但我了解法瑞克斯。他信任弟弟...所以我前来寻找索拉克斯。但刚入境就遭遇举着火把草叉的暴民..."
暮光将蹄子搭在她背上:"小村镇常有的愚昧排外...我初到小马镇时也深有体会。"
幻形灵继续道:她不断变换身份游走各镇,勉强果腹却总在嗅到关爱时失控嘶吼..."现在光是忍着不对你发作就竭尽全力了..."
每句话都加重着暮光的愧疚。这个可怜虫因出身屡遭驱逐,当终于遇见能给予希望的小马时,却遭遇了最狂暴的拒绝。
"这不是我该有的样子。"暮光沮丧地想,耳朵耷拉下来。
"但这就是你的本质。"声音低语。
她闭眼反驳:"不,那是你的本质。我与你截然不同。"
"自欺欺人。"声音不耐烦地嘟囔,"何时才能认清现实?"
"闭嘴别打扰我。"
深呼口气后,暮光舒展前腿露出胸膛:"如果饿的话...可以吸取我的爱意。"
"什么?!"声音惊恐咆哮,"你疯了?!"
斯派拉苛同样震惊得瞪大双眼,蓝色虹膜中闪烁着压抑的饥渴:"真...真的可以?"
暮光点头,强忍心脏狂跳:"就当是为先前的无礼道歉。"
幻形灵无意识舔着嘴唇,目光锁定她的心口:"我可能会...失控..."
"还需要证明她无害吗?"暮光内心质问。
"你难道没听说过'谎言'这个词?"
她无视嘲讽再次确认。当斯派拉苛终于张口时,暮光感到胸口传来牵引感,粉色光流自虚空与她体内涌出,汇入对方口中。幻形灵发出餍足的嘶鸣,涎水从嘴角滴落,翅膀高频震颤着摆出捕食姿态。
暮光绷紧身体却保持不动。约一分钟后,斯派拉苛猛然闭嘴扭头,吸食终止。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让暮光踉跄前倾,被对方及时扶住。
"对不起..."斯派拉苛愧疚道,"太久没饱餐过了...本能占了上风..."
暮光按着心口颤抖微笑:"没关系...我自愿的。"她强忍体内蔓延的寒意站起身,"现在...我们回城堡。让小蝶治疗你的腿伤,再和索拉克斯叙旧。"
"索拉克斯和你们在一起?!"幻形灵瞪大眼睛。
暮光搀扶她一瘸一拐前进:"他原本在拜访小蝶...你们曾是朋友?"
"算是...他性格很好,但为避嫌很少交流。"斯派拉苛仰望渐亮的天色,"他居然为我担保..."
"等你们叙完旧,我们就带你去小马谷。"暮光柔声道,"你可以向云宝申请庇护。"
斯派拉苛靠在她肩头,几乎微不可闻地低语:"...谢谢。"
暮光回以微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