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冰蜕蕴奇寒,稚子暖霜心(1/1)
景和二十九年腊月十五。
连日的风雪终于暂歇,云州城银装素裹,阳光洒在积雪覆盖的屋脊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七王府内,肃杀的气氛随着巴图鲁势力的彻底拔除而稍缓,但无形的紧张依旧如冰层下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城东“福运”骡马行被连根拔起,刺史府那位陈师爷也已被秘密控制,云州城内的宁王爪牙被清扫一空,王府的守卫却丝毫未曾松懈。
王府深处,一间临时改造的、兼具药房与工坊功能的大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严冬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的冷冽气息。屋中央,一块巨大的、覆盖着厚厚毡布的物品占据了主要位置,毡布边缘,丝丝缕缕的幽蓝色光泽顽强地透射出来。
秦沐歌、陆明远、叶轻雪围在毡布旁,神情凝重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期待。周肃肃立门口,亲自守卫。
“王妃,王爷派‘影三’亲自押送,一路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东西已安全运抵。”周肃沉声禀报,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却异常坚定。
秦沐歌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亲手揭开了厚重的毡布。
刹那间,一股仿佛来自亘古冰川深处的寒意扑面而来!即使屋内有炭火,也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块巨大无比的蛇蜕。它并非想象中柔软的皮囊,而是如同用最纯净的幽蓝冰晶雕琢而成,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边缘锋利的巨大鳞片状纹路,每一片都足有巴掌大小,闪烁着深邃而冰冷的蓝光。蛇蜕整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蕴含着冻结的星辰,在光线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触手之处,并非柔软,而是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坚硬与冰凉,寒气刺骨。
“嘶…”饶是见多识广的陆明远,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震撼,“这…这就是冰渊巨虺的蛇蜕?如此巨大,如此精纯的寒气…简直夺天地造化!”
叶轻雪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为雪族后裔,她对寒气的感应远超常人,此刻只觉得体内血液的流动都仿佛被这寒气牵引,微微凝滞。“好可怕的寒息…比圣地的万年玄冰髓还要纯粹凛冽!”
秦沐歌强忍着指尖传来的刺骨寒意,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巨大的幽蓝鳞纹。那触感冰冷坚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律动感。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源于母亲的、属于雪族的一丝微薄血脉,以及明明体内那庞大的冰魄之力,都在这纯粹的寒息面前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如同水滴遇见了海洋。
“师兄,轻雪,你们看这鳞纹的排列和走向,”秦沐歌指着蛇蜕上那如同天然阵图般的纹理,“与白玉留下的星图符号,还有曦曦那个‘归墟三曜’木盘的引导线,隐隐有相通之处!这绝非偶然!”
陆明远凑近仔细观察,越看越是心惊:“不错!这纹理看似无序,实则暗含某种至寒至阴的天地韵律!若将其视作天然阵图,或许…或许能解释为何此物能吸引同源寒气,甚至被传说能操控巨虺!白玉口中的‘秘宝’,极可能与此相关!”
“王妃,”叶轻雪压下心中的悸动,建议道,“此物寒气太过霸道,寻常人靠近久了恐伤及根本。不若先取小片边缘鳞蜕,以暖玉匣封存,仔细研究其物性,再思量如何用于昭儿的疏导?”
秦沐歌点头:“轻雪所言极是。周肃,取我的寒玉刀和暖玉匣来。”
很快,一把通体洁白、触手温润的玉刀和一只内衬柔软绒布、雕刻着保温符文的暖玉匣被呈上。秦沐歌凝神静气,玉刀沿着蛇蜕边缘一块相对独立的鳞片纹路小心切割。玉刀与幽蓝蛇蜕接触,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切割的不是死物,而是活着的寒冰。
费了一番功夫,一块约莫婴儿巴掌大小、形似六角冰晶的幽蓝鳞片被完整取下。甫一离开蛇蜕主体,其散发的寒气骤然加剧,连周围空气都凝结出细小的白霜!秦沐歌迅速将其放入暖玉匣中,盖上匣盖,那股逼人的寒意才被锁住大半。
“娘亲!陆师伯!小姨!”清脆的童音打破了屋内的凝重。明明穿着厚厚的小袄,像个小圆球似的跑了进来,小脸被寒气冻得红扑扑的,大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他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嬷嬷。
“昭儿,不是让你在暖阁等着吗?这里寒气重。”秦沐歌立刻迎上去,用温热的掌心捂住儿子冻得冰凉的小脸蛋。
“昭儿不冷!”明明扭着小身子,好奇地探向那巨大的幽蓝蛇蜕,小鼻子使劲嗅了嗅,“哇!好凉快的味道!像…像冬天最干净最干净的雪!还有…还有一点点…像娘亲以前给昭儿泡澡的冰薄荷叶子!”他不仅没有被寒气逼退,反而露出一种舒适的表情,小脸似乎更红润了些。
这反常的举动让秦沐歌三人都是一怔。陆明远若有所思:“莫非…这同源寒气对昭儿而言,非但无害,反而如同归家之水,能滋养他那被冰魄之力充斥的经脉?”
“昭儿,靠近一点,告诉娘亲有什么感觉?”秦沐歌拉着儿子的小手,小心地靠近蛇蜕。
明明越靠近蛇蜕,小脸上的舒适感越明显,甚至主动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蛇蜕边缘一处不那么锋利的幽蓝鳞纹。“凉凉的…好舒服…感觉…感觉身体里面那些乱跑的小冰粒,好像…好像找到地方睡觉了,安安静静的…暖呼呼的…”他努力描述着体内的感觉,那种久违的、力量被温和安抚的舒适感,甚至比用冰鳞粉末混合温络膏时还要明显!
秦沐歌心中剧震,立刻搭上儿子的腕脉。脉象依旧沉凝有力,但原本因力量躁动而显得紊乱的细小脉络,此刻竟异常平和温顺!那庞大冰魄之力带来的压迫感,在这纯粹的寒息环绕下,似乎被安抚、被梳理了!
“有效!而且效果比之前任何方法都要好!”陆明远也探查了明明的脉象,惊喜道,“这蛇蜕散发的天然寒息,如同一个巨大的、温和的‘冰引’,自发地梳理和安抚着昭儿体内的力量!若我们能将其稳定利用…”
就在这时,抱着暖玉匣的叶轻雪忽然轻“咦”一声。她发现匣中那块独立的幽蓝鳞片,其散发的寒气似乎比刚从蛇蜕上取下时减弱了一丝,而匣内壁竟凝结出了一层极其细密、闪烁着微光的白色霜晶!
“沐歌姐,师兄,你们看!”叶轻雪打开玉匣。
秦沐歌和陆明远凑近一看,只见那层白色霜晶散发着一种精纯而温和的凉意,与蛇蜕本身的霸道寒气截然不同,反而更接近明明体内被梳理后的冰魄之力的气息。
“这是…寒息精华凝聚的‘霜华’?”陆明远眼中精光爆射,小心翼翼地用玉刀刮下一点霜晶,置于指尖感受,“精纯!温和!蕴含勃勃生机!这…这简直是天地生成的、最顶级的冰属性滋补灵药!若以此入药,或直接引导其温和之力滋养昭儿经脉,效果恐怕…”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看向那巨大蛇蜕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座无价宝库!
秦沐歌的心也怦怦直跳。这冰渊巨虺的蛇蜕,不仅自身是绝佳的“冰引”,其散逸寒息凝聚的霜华,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滋养圣品!这无疑是上天赐予明明最大的机缘!
“昭儿,你看,”她压下激动,温柔地引导儿子,将一点点刮下的霜晶粉末,极其小心地融入一小碗温热的、特制的雪莲蜂蜜水中,“把这个喝了,看看会不会更舒服。”
明明乖巧地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下。雪莲的清香混合着蜂蜜的甜润,入口温润。但很快,一股更加温和而深沉的凉意从胃里升起,如同涓涓细流,迅速流遍四肢百骸。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被顺毛的小猫:“嗯…好喝…肚子里暖暖的,又凉凉的…像…像春天的小溪流进身体里…好舒服呀!”
他原本因寒气而略显苍白的小脸,肉眼可见地泛起健康的红晕,精神头也愈发旺盛,甚至主动跑到巨大的蛇蜕旁,伸出小手贴在冰凉的表面,小脸上满是安宁和依赖。
看着儿子难得一见的舒适模样,秦沐歌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了些许抚慰,眼中泛起一丝湿润。她轻轻将明明搂入怀中,感受着那小小的身体里传来的、被梳理得异常平和的勃勃生机。
“太好了…昭儿…”她低声呢喃。
* * *
书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蛇蜕被安置在特制的、内嵌暖玉的紫檀木架上,寒气被有效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秦沐歌正伏案疾书,将今日对蛇蜕和霜华的观察、明明的反应详细记录下来。
“王妃,”叶轻雪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轻声道,“夜深了,歇息片刻吧。昭儿已经睡熟了,我探过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稳。”
秦沐歌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接过参汤:“辛苦你了,轻雪。有这蛇蜕在,昭儿总算能安稳些了。”她啜饮着温热的参汤,目光却依旧落在那幅拼合的星图舆图上,“坠星峡…归墟之心…操控巨虺的秘宝…宁王与慕容霄的阴谋…桩桩件件,都指向那里。蛇蜕的出现,更印证了此地的关键。”
叶轻雪也看向舆图,清丽的脸上带着忧色:“沐歌姐,坠星峡深处寒渊,地势险绝,终年寒雾弥漫,更有冰渊巨虺出没的传说…此行凶险万分。况且,宁王既知此地重要,必已布下重兵或陷阱。”
“我知道。”秦沐歌放下汤碗,眼神锐利如刀锋,“但正因为凶险,才必须去。这蛇蜕是机缘,也是警示。若让宁王或慕容霄先一步得到那所谓秘宝,后果不堪设想。昭儿体内的冰魄之力虽暂时被安抚,但其根源或许也与那‘归墟之心’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仿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双脚上,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走到窗边,她静静地站定,目光凝视着窗外那清冷的月色。月光如水般洒在她的身上,却无法温暖她那颗早已冰冷的心。
“等蛇蜕的寒气稳定下来,霜华的收集也步入正轨,确保昭儿能够安稳地度过这段日子,那便是我们动身的时候了。”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这一切都已经在她的计划之中。
“云州有周肃坐镇,巴图鲁这个活口也在我们手中,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轻装简行,以寻药的名义秘密前往,这样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她继续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果断和决绝。
叶轻雪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秦沐歌那坚毅的侧影,心中明白她的决定已经无法改变。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雪族对寒地的了解,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是周肃刻意压低的声音:“王妃!格桑副使有紧急密报!”
秦沐歌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迅速转过身来,对着门口喊道:“进!”
周肃快步走入书房,他的脸色有些凝重,手中捧着一枚小巧的蜡丸,快步走到秦沐歌面前,呈了上去:“格桑副使用信鹰传来的,说是十万火急!”
秦沐歌接过蜡丸,手指微微用力,蜡丸瞬间被捏碎,里面露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她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依旧生硬,但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焦灼。
“王妃钧鉴:巴图鲁被擒,阿骨烈震怒,然忌惮王妃手段及大庆兵锋,暂未再遣死士。然,王庭密探截获慕容霄秘令,其心腹已携重礼潜入王庭,游说阿骨烈出兵袭扰云州侧翼‘落鹰堡’,配合其北燕政变!阿骨烈贪婪,恐为所动!另,宁王使者亦现身王庭,行踪诡秘,疑与‘坠星峡’事有关!万望警惕!格桑顿首。”
慕容霄竟然勾结蛮族来袭击落鹰堡!这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让秦沐歌震惊不已。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宁王的使者竟然也出现在了蛮族王庭,而且似乎还与坠星峡有着某种关联!
秦沐歌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纸条,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这张纸条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重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然而,这场风暴并没有因为她的震惊而停歇,反而像是被激怒的巨兽一般,变得越来越猛烈。坠星峡之行,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秦沐歌的目光缓缓地转向北方,那是坠星峡的方向。她仿佛能够看到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地方,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危机。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她知道,只有解开坠星峡的谜团,才能真正守护住她所珍视的一切。
她回头看了一眼澄心院的方向,那里是她儿子的居所。在蛇蜕的寒息中,他正安然沉睡,宛如一个天使。为了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为了斩断那伸向家国的毒手,秦沐歌下定决心,即使前方是龙潭虎穴,是寒渊归墟,她也绝不退缩!
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饱墨汁。特制的薄韧皮纸在她的笔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的决绝。她的笔触如行云流水,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凝重。
窗外,月色清冷如水,洒在秦沐歌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绝。在这静谧的夜晚,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未知的挑战和重重困难,但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