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 毒潮初退散 暗夜现寒芒(1/1)
景和二十五年五月十三,寅时。
济世堂后院临时辟出的几间病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汗味、呕吐物的酸腐气,以及冰心玉莲的清冽寒香与百年火灵芝霸道燥气的奇异混合。疲惫不堪的学徒和伙计们穿梭其间,更换着被污血和冷汗浸透的布巾,清理着秽物。压抑的呻吟和偶尔爆发的剧烈咳嗽声此起彼伏,但比起前半夜那如同地狱般的惨状,已是天壤之别。
秦沐歌的“星月引毒针法”如同在绝望的深渊中投下了一道光。从亥时到寅时,整整三个时辰,她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穿梭于一张张病榻之间。七星针囊中的金针在她手中化作引渡生死的桥梁,蘸取微末火灵芝粉的针尖点燃“星辉”,穿透冰心玉莲花瓣的针身导引“月魄”。每一次落针,都伴随着中毒者痛苦的抽搐、乌黑毒血的喷涌,以及随后那死灰褪去、生机渐复的奇迹。
陆明远和叶轻雪亦是不眠不休。陆明远负责调配大量的清毒散药汤,指挥人手给轻症者灌服,稳住脏腑,减轻痛苦,同时负责秦沐歌施针后的病人后续调养。叶轻雪则带着济世堂的女眷,用温水为病人擦拭身体,更换衣物,柔声安抚惊魂未定的妇孺,她那温和细致的态度和带着药香的安抚,成了这混乱修罗场中一抹令人心安的暖色。
“噗——”又一个中毒的壮年男子在膻中穴星月交汇的针法下,喷出大口粘稠乌血,随即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急促的呼吸变得悠长。秦沐歌拔出金针,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立刻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叶轻雪扶住。
“姐姐!歇一会儿!你已经救了二十一个人了!”叶轻雪看着秦沐歌苍白如纸的脸和布满血丝的双眼,心疼得声音发颤。秦沐歌的内力和精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在强撑。
秦沐歌借力站稳,目光扫过病房内。大部分中毒者都已被施针拔毒,虽然虚弱不堪,但性命无虞,在陆明远调配的汤药和学徒的照料下昏睡过去。只剩下角落里两个中毒最深的老者,气息奄奄,陆明远正用金针护住他们的心脉,延缓毒气攻心。
“无妨…还剩两个。”秦沐歌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冰心玉莲…还剩多少?”
叶轻雪连忙查看旁边一个玉碟,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花瓣,不足五片。“库房…库房已经没有了!这是最后的了!”
冰心玉莲告罄!秦沐歌心头一沉。这“月魄”药引至关重要,没有它中和火灵芝的暴烈,单凭“星辉”之力根本无法完成针法,甚至会加速病人死亡!
“用…用‘寒潭水玉’研磨的粉末试试…”陆明远在一旁急声道,他额上也是汗水涔涔,“虽不及冰心玉莲纯净,但蕴含寒性生机,或可暂代一二!” 寒潭水玉是另一种性寒的矿物药材,虽珍贵,济世堂尚有些许库存。
“快取来!”秦沐歌立刻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就在这时,济世堂前院传来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
“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威严的喝令传来。
紧接着,太医院院判白汝阳那略显尖细却带着急迫的声音响起:“七王妃何在?陆先生何在?情况如何了?”
援兵终于到了!
秦沐歌精神一振,对叶轻雪道:“轻雪,你留下照顾病人,按陆师兄的方子用药。师兄,你去迎一下白院判和府尹大人,将投毒之事和赤魇草的特性简要说明。我处理完最后两个病人就过去。”
陆明远和叶轻雪立刻应声行动。
秦沐歌再次走向那两位昏迷的老者。寒潭水玉粉很快被取来,粉末呈现出灰白色,触手冰凉,但那股生机灵性远不如冰心玉莲。她捻起一点粉末,小心地覆在最后一片冰心玉莲花瓣上,权作增强。然后,凝神静气,重复着那已刻入骨髓的针法流程。
当最后一根带着“月魄”寒力的金针刺入老者膻中穴时,秦沐歌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药柜才勉强站稳。体内真气枯竭,透支到了极限。老者同样喷出乌血,痉挛渐止,但恢复的速度明显慢于之前用纯正冰心玉莲的病人,脸色也灰败得多。能否挺过,尚未可知。
秦沐歌疲惫地闭上眼,缓了几息,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前堂。
* * *
前堂灯火通明,京兆府尹李文博带着一队衙役肃立,脸色铁青。太医院院判白汝阳则带着两个太医,正围着地上那些散落的、散发着甜腥气的香囊,用银针、药水小心翼翼地检验着,神情凝重无比。陆明远在一旁低声讲述着事发经过和赤魇草的可怕特性。
看到秦沐歌出来,李文博立刻拱手,语气带着敬意和后怕:“下官京兆府尹李文博,参见王妃!救援来迟,让王妃受惊了!投毒恶徒,罪不容诛!下官已命人全城搜捕锦绣坊沈万金及其一干人等!”
白汝阳也快步上前,对着秦沐歌深深一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王妃娘娘!老朽佩服!五体投地!此毒凶险诡异,闻所未闻!若非王妃以神乎其技的针法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老朽行医数十载,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身后的太医也纷纷躬身,眼中满是敬畏。
秦沐歌强撑着疲惫,还礼道:“李府尹,白院判言重了。济世堂遭此无妄之灾,幸赖诸位及时援手。当务之急,是缉拿元凶,查明毒源,避免更多人受害。另外,后院尚有二十三名中毒者,虽经施救拔除大部分寒毒,但身体极度虚弱,后续调养还需白院判和太医院诸位同僚费心。”
“王妃放心!缉凶之事,下官责无旁贷!定给王妃和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李文博斩钉截铁。
白汝阳也立刻道:“后续调养包在老朽身上!太医院所有珍稀药材,任凭王妃调用!只是…”他话锋一转,眉头紧锁,“这赤魇草之毒,霸道阴损,王妃方才所言,需‘冰心玉莲’与‘百年火灵芝’相辅相成方能克制?冰心玉莲生于极寒雪域,本就稀少,如今济世堂库存已尽,若再有中毒者…恐难以为继啊!”
这正是秦沐歌最担忧的!她正要开口,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
“报!府尹大人!不好了!城西锦绣坊…起火了!火势极大!属下等赶到时,整个后院已成一片火海!沈万金…沈万金被发现死在自己书房内!七窍流血,死状…极其恐怖!像是…像是中毒暴毙!”
“什么?!”李文博和白汝阳同时惊呼!
秦沐歌瞳孔骤缩!杀人灭口!沈万金果然只是棋子!他背后的人,下手如此狠辣果决!
“立刻封锁火场!保护现场!仵作呢?快验尸!”李文博急声下令。
“来不及了大人!”衙役哭丧着脸,“火太大!书房烧得最厉害!沈万金的尸体…恐怕…恐怕都烧焦了!”
线索断了!秦沐歌的心沉入谷底。对方不仅投毒陷害,更在第一时间掐灭了追查的源头!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王妃…”陆明远走到秦沐歌身边,声音低沉,“此事绝不简单。沈万金一死,死无对证。但对方投毒济世堂,一是报复,二恐怕…是想耗尽我们的冰心玉莲!”
秦沐歌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陆明远的话点醒了她!对方知道冰心玉莲是克制赤魇毒的关键“月魄”药引!他们投毒济世堂,制造混乱是其一,更深的目的,或许是消耗掉济世堂乃至可能调集的冰心玉莲资源!为后续更大的阴谋扫清障碍?或者…是为了对付某个特定需要此药引的人?
她猛地想起墨夜!墨夜身中玄阴煞,虽被压制,但寒毒未清,而玄阴煞与赤魇草同源!冰心玉莲正是他后续治疗的关键辅助!难道…对方的目标,一直隐藏在更深的水下?
“李府尹,”秦沐歌压下翻腾的心绪,对李文博道,“沈万金虽死,但投毒香囊来源、今日派发香囊的丫鬟、以及他近日与何人来往,仍需彻查!锦绣坊的账册、伙计,一个都不能放过!或许还有蛛丝马迹!”
“王妃所言极是!下官明白!”李文博重重点头。
“白院判,”秦沐歌又转向白汝阳,“冰心玉莲之事,烦请院判立刻上书太医院,禀明此毒危害及药引稀缺,请朝廷动用力量,紧急从各地乃至北境雪域调集!同时,在替代药材上,我们还需群策群力。”
“老朽即刻去办!”白汝阳肃然应道。
交代完毕,秦沐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王妃!”
“姐姐!”
陆明远和叶轻雪惊呼着同时抢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只是累了…”秦沐歌靠在叶轻雪身上,声音细若游丝,“送我…回府…明明…”
* * *
七王府,沐风苑。
天色微明,东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卧房内,明明早已醒来,正被奶娘抱在怀里,小脸朝着门口的方向,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困倦。小家伙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当看到叶轻雪和侍女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几乎虚脱的秦沐歌进来时,明明立刻挣扎着从奶娘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扑了过去,紧紧抱住秦沐歌的腿,小脸埋在她带着浓重药味和血腥气的裙摆上,声音带着哭腔:“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不怕…明明在…”
秦沐歌疲惫到极点的神经,被儿子这声带着哭音的呼唤瞬间击中。她强撑着蹲下身,将明明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身上那纯净的、带着奶香的气息,仿佛汲取着最后的力量。
“娘亲没事…只是…有点累…”她声音沙哑,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明明乖…娘亲睡一觉就好了…”
“明明给娘亲呼呼…”明明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秦沐歌冰凉的脸颊,嘟起小嘴,像模像样地在她额头上“呼呼”吹气,仿佛这样就能吹走娘亲所有的疲惫和痛苦。
这稚嫩的关怀,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流淌过秦沐歌几近干涸的心田。她抱着儿子,将脸埋在他柔软的发顶,久久没有松开。
叶轻雪和侍女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将秦沐歌扶到床上躺下,喂她喝下安神补气的汤药。明明就固执地趴在床边,小手紧紧抓着秦沐歌的一根手指,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娘亲,仿佛生怕一闭眼娘亲就不见了。
在药物和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秦沐歌很快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叶轻雪轻轻替姐姐掖好被角,又对明明柔声道:“明明乖,让娘亲好好睡觉。小姨在这里守着,好不好?”
明明看了看沉睡的母亲,又看了看叶轻雪,小嘴抿了抿,最终乖巧地点点头,但小手依旧没有松开秦沐歌的手指。
叶轻雪坐在床边,看着姐姐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再想起济世堂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以及沈万金离奇暴毙的噩耗,心头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她拿出那本叶权留下的残破手札,在晨光熹微中再次翻开,目光死死盯着那句“赤魇之毒,唯星辉可引,月魄可镇”,还有后面那句模糊的“星陨之地…守护者…诛杀叛逆…”
星陨之地…守护者…这到底指的是什么?难道除了冰心玉莲,还有别的蕴含“月魄”之力的东西?
* * *
就在秦沐歌沉沉睡去,叶轻雪苦思冥想之时。
城西,被烧成断壁残垣的锦绣坊废墟深处,一处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隐秘地窖入口,被京兆府的衙役撬开。地窖内弥漫着焦糊味和灰尘,几个大箱子被烧得变形。衙役们在清理时,意外从一堆烧焦的绸缎下,翻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硬物。
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漆黑的铁盒。盒子没有上锁,打开后,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页残破发黄的信纸,以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焦黑、但主体完好、触手温润的乳白色石牌残片!
那石牌的材质和上面模糊的古老云纹……
若秦沐歌在此,定会惊骇欲绝!这残片,与她妆台乌木盒中珍藏的那半块母亲苏雪柔留下的石牌,无论是材质、触感,还是残缺纹路的走向,都惊人地吻合!它们本为一体!
衙役不识此物,只觉得这石牌残片有些奇特,便连同那几页信纸一起,作为证物小心收起。其中一页信纸的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线条古朴的标记——上方七星环绕,下方新月如钩!
星月交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