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他透明得像个梦(1/1)

林宇的意识悬浮在一片暖黄光晕里,像一缕被风托起的尘埃,轻得几乎不属于自己。

他能看见自己的手掌正虚虚覆在陶罐上方——那团裹着星光的云仍在轻颤,可当他试图触碰时,指尖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像掠过春溪的薄冰,只留下一丝微凉的错觉,仿佛空气在指腹间裂开又弥合。

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舌尖抵着上颚,他张了张嘴,“别怕”二字刚出口,就被穿堂风卷得支离破碎,碎成几缕气音,消散在暖光中,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林引路人!”玄音的惊呼声刺破光晕,带着金属般的锐利。

她的素色广袖带起一阵风,袖口拂过青石板,卷起细微的尘粒,发间玉簪撞在陶罐上,发出清脆的“叮”声,余音在空气中震颤,像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松开。

林宇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影在她瞳孔里淡得像张褪色的画,轮廓边缘微微发虚,仿佛随时会融进光里。

她扑过来的动作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裙摆划出一道弧线,指尖却只擦过他手腕的位置——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残留的体温,像被太阳晒过的石凳,触手温热却空无一物。

玄音的指尖悬在半空,突然颤抖起来。

她脖颈上的银铃坠子随着急促的呼吸轻响,一声、两声,细碎如雨滴敲打铜瓦,那是命门幻术师的感应法器,正因灵魂的异动而低鸣。

“古籍里说过……”她的声音发涩,像砂纸磨过干裂的树皮,“当灵魂强行剥离业力锁链,会以记忆为薪火。”她猛地攥紧自己的袖口,指节发白,布料在掌心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你刚才记不得闽越王宫里青铜环的纹路了对不对?”

林宇心头一震。

他确实察觉了——七世记忆正像被抽丝的茧,南宋药囊上的朱砂印、民国旗袍滚边的水波纹,此刻在脑海里只剩模糊的色块,像被水浸过的墨迹,轮廓模糊,触感全无。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侧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清亮如露珠坠叶。

楚婉君不知何时跪坐在陶罐前,裙角沾着驿盏青石板的灰,布料粗糙的纹理在光下清晰可见。

从前总带着执念的眼尾此刻泛着水光,睫毛微颤,像沾了晨露的蝶翼。

一滴泪坠在陶罐刻着“囡囡”的位置,温热的触感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光晕骤然荡开涟漪,像石子投入深潭,一圈圈扩散,带着微弱的震颤。

“我早该懂的。”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出奇地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底挤出,“你七世轮回里每一次抉择,不是为了渡自己,是在给这些被风刮散的名字铺路。”

她从发间抽出银簪,锋利的尖端刺破指尖,皮肤裂开的瞬间传来细微的刺痛感,血珠缓缓凝成,带着温热的腥气。

血珠落在陶罐边缘时,林宇看清了——那是一行歪歪扭扭的闽越古文字,笔画间还凝着未干的血,却比任何铭文都烫眼,像烙在灵魂上的印记。

“记得我。”楚婉君轻声念出,声音轻得像风穿过竹林,“不是求你留下,是我答应你,以后每个被遗忘的灵魂,我都会替你记着。”

陶罐的光突然亮了一瞬,像是回应,暖黄的光晕轻轻一跳,像心跳。

林宇望着她染血的指尖,突然想起民国时那个在戏院里唱《牡丹亭》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总怕被遗忘,指尖抚过戏台木纹的触感还残留在记忆里,却在此刻,从这个曾被执念困住的女子眼里,看见了比记忆更长久的东西。

“接着。”

苏砚的声音像块被水浸过的石头,带着意外的温度,低沉而湿润。

林宇转头时,正看见他捧着那只盛过断命者泪痕的陶罐,灰白发丝的命匠蹲在他脚边,掌心的灰白色粉末簌簌落下,像细雪,遇光即燃,化作细密的金线缠上他的脚踝。

透明的小腿在金线里重新凝出轮廓,虽然淡得像月光,但至少不再继续消散。

金线缠绕时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温暖的触感顺着脚踝蔓延上来,像被阳光晒透的沙粒。

“我修过三百七十二条断裂的命。”苏砚的拇指摩挲着陶罐边缘的豁口,那是他前日修壶时留下的痕迹,指尖划过缺口时传来粗糙的触感,“从前总觉得修补别人是为了证明自己。”他抬头,眼尾的皱纹里浮着极淡的笑,像晨雾中初升的光,“现在才知道,原来当你真心想为谁做点什么……”金线缠到林宇腰间时,他的声音低下去,“会反哺自己。”

林宇忽然想起苏砚刚来驿站那天,他蹲在墙角修补一只缺了嘴的陶碗,说“破了的东西不值得看”。

此刻金线里浮动的微光,却比任何完整的器物都明亮——原来这个总把“无所谓”挂在嘴边的命匠,早看透了他最隐秘的力量:不是轮回的修为,是愿力的共鸣。

琴音就是这时漫进来的。

柳无咎坐在驿站中央的青石板上,盲眼覆着的素绢被光晕染成暖黄,像被夕阳浸透的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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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抚过七弦琴,弹出的旋律像山涧淌过松针,带着晨雾的湿润,每一个音符都像露珠滑落叶尖,清冽而温柔。

林宇突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很慢,很轻,却清晰得像是被放大了百倍,像鼓点敲在耳膜上,带着轻微的震颤。

那是他这几日不敢承认的痛:每段记忆消散时,灵魂深处都会裂开细缝,像被冰锥凿过的湖面,寒意从裂缝中渗出,冻得他指尖发麻。

可当琴音扫过他胸口时,那些细缝正在愈合,像春阳融雪,温润的暖流缓缓渗入,抚平每一道裂痕。

谢云归不知何时凑到琴边,指尖轻轻搭在柳无咎手背:“这不是治疗。”他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像星子落入深潭,“是共鸣替代!她把你的痛,谱进了琴里。”

柳无咎的手指顿了顿,盲眼转向林宇的方向:“昨夜梦见的。”她的声音像沾了露水的玉簪花,柔软而清冷,“有个透明的人,在命流里走路,每一步都像踩碎星星。他的呼吸声……”她的指尖在琴弦上划出一道颤音,像风穿过裂谷,“和别人不一样。”

林宇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了一瞬。

他望着围坐在身边的众人:玄音还攥着袖口,指节泛白却不再颤抖,袖口布料因紧握而皱成一团;楚婉君用帕子裹着滴血的指尖,目光温柔得像月光洒在静湖;苏砚还在往他脚下撒粉末,陶罐在他膝头泛着暖光,像一盏不灭的灯;柳无咎的琴音里,谢云归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指尖划过空气,留下微弱的风声。

“我以为自由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他开口时,声音不再像风中残烛,虽然仍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像钟声在空谷回响,“现在才懂——真正的光,是可以传递的。”

陶罐的光忽明忽暗,像在应和他的话,光影在众人脸上跳动,像篝火旁的低语。

驿站外的命流长廊突然起了风,卷着几片碎光撞在门框上,发出“叮当”轻响,像风铃轻摇。

林宇的笑容忽然僵住——那风里裹着一股气息,熟悉得让他喉头发紧,带着陈年纸卷与檀香混杂的陈旧气味。

是旧命门的味道。

老妇出现时,像是从光里渗出来的影子,无声无息。

她身披褪色的命门残袍,布料粗糙,边缘磨损,腰间挂着半截断裂的命尺,金属的断口在光下泛着冷光。

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却在扫过陶罐的瞬间,迸出刺骨的冷:“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她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粗粝而沉重,“自由?”她嗤笑一声,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那是你们配拥有的词?”

玄音猛地站起来,银铃坠子撞出急促的响,像警钟骤鸣。

苏砚把陶罐护在身后,指节捏得发白,指甲陷入掌心。

楚婉君扶住柳无咎的琴,目光却紧紧锁在老妇腰间的命尺上——那断裂的纹路,和她记忆里某个雨夜的雷痕重叠了。

林宇却一步跨到众人前面。

他的身影虽仍半透明,此刻却像座山,挡在光与影之间。

老妇的脸在光晕里逐渐清晰,眼角的泪痣,鬓边的银簪,还有左手小指上那圈常年戴戒留下的淡痕——这些细节突然冲破记忆的迷雾,撞进他心里。

“你是……”他的声音发颤,像风中的烛火,“南宋时看守生死簿的陈婆?”

老妇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的手缓缓抬起,断裂的命尺尖端泛着冷光,正对着林宇心口:“你篡改生死簿……”

话音未落,驿站外的命流突然掀起巨浪,轰鸣声如潮水拍岸。

林宇的身影在浪声里摇晃,却始终稳稳挡在众人前面。

他望着老妇空洞的眼睛,忽然笑了:“原来你一直在等我。”

陶罐的光在此时暴涨,将老妇的影子映在墙上,像幅褪色的旧画。

林宇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能看见玄音攥紧他衣角的手(虽然那衣角早没了实体),能闻见楚婉君帕子上残留的血锈味,能感觉到苏砚撒在他脚下的金线正重新凝聚。

而老妇的命尺,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