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到时候别来找我(1/1)
夏简兮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荆棘,尖酸刻薄,却又精准地刺中了易子川无法否认的事实,让他喉头如同堵了一块硬石,反驳不得,只能生生咽下那份被戳穿窘境的难堪。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桌上残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跃,映照着易子川晦暗不明的侧脸
这个认知再次沉重地压上他的心头。
这些年,林家借着护国将军府的赫赫威势,其商业触角早已如藤蔓般疯狂蔓延。
夏夫人,那位顶着尊贵诰命身份却精明强干得令人侧目的将军夫人,硬是凭着一己之力,将林氏商行的旗号插遍了天南海北的商埠码头。
相比之下,他易子川名下的产业,多是父皇恩赏的皇庄田产、府库珍宝,虽堆积如山,富可敌国,却终究是死物,缺乏在活水般的商海中沉浮搏击的根基与人望。
在商贾云集、利益盘根错节的杭州,林家那遍布四海、盘根错节的商脉网络,才是真正能撬动乾坤的无形巨手。
截停张家的商船?
易子川心知肚明,这绝非仅靠他王爷的金印令牌就能办到的。
它需要的是对各大商行运作的洞悉,对各条隐秘航线的掌握,以及对错综复杂的同行关系网的精准拿捏。
他手握朝廷权柄,高高在上,却与那些在商海底层搏杀、掌握着真正水陆命脉的行商船东们隔着一层厚厚的壁垒。
他的母妃宋太妃,固然替他掌管着京畿附近的产业,可一位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的贵妇,其手腕和人脉,又如何能与常年浸淫商海、在江南这片土地上长袖善舞的夏夫人相提并论?
这其中的差距,犹如天堑。
夏简兮冷眼瞧着易子川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久久不发一言。
他越是沉默,她心中那股被刻意疏远、被当作累赘的委屈与身为林家继承人的骄傲就越是交织翻涌。她微微抬起精致的下颚,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他,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锐利光芒。
“王爷!”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早些时候在汴京,我为了自保,冒险救了宋太妃一命,那时我便同您说过,江南,是我们林家的地界,没有我们林家倾力帮扶,纵然您是九天之上的真龙,到了这方水土,也难免会有龙困浅滩,寸步难行之时!”
“寸步难行”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易子川强撑的颜面上。
易子川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一股被冒犯的怒意和被拿捏住软肋的无力感在心底灼烧。
他紧紧攥着袖中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良久,他才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强硬:“张家那位老狐狸,既然能把亲生儿子推出来当替死鬼顶罪,想必也早已探知本王在此的消息,他既已知晓,本王的行踪自然瞒不了多久!你们林家在江南的确根基深厚,声名显赫,可这杭州城,从来就不是一家独大的格局,乃是张、林、陈三足鼎立!没有你们林家相助,本王未必就找不到门路,陈家,也未必就不可用!”
夏简兮闻言,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
“哦?既然如此……”她轻轻拍了拍膝上那并不存在的,象征尘埃的微尘,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缓缓站起身,“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王爷觉得陈家比我们林家更靠得住,更能助您成事,那便请您移驾,去找陈家相助吧。”
易子川的目光如实质般紧紧锁在夏简兮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被顶撞的愠怒,有被看穿底牌的狼狈,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她决绝而生的慌乱。
他紧抿的薄唇已失去了血色,泛出一种脆弱的苍白,下颌线绷得几乎要断裂。
夏简兮不再看他,也不再等待他的回应。她整了整衣袖,姿态从容地转身,裙裾在昏黄的灯光下划过一个清冷的弧度,径直走向酒肆紧闭的大门。
“既然王爷这般胸有成竹,那我也就不在此碍眼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只不过,今日我这一走,他日王爷若再想求我们林家相助,可就得备上厚礼,亲自登门来请了,林家的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夏小姐不必忧心,”易子川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冷硬和笃定,仿佛要压过她话语中的分量,“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夏简兮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对他的宣言浑不在意。她甚至轻轻地、带着一丝嘲弄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清冷,在空旷的酒肆里显得格外刺耳。
随即,她不再有丝毫留恋,伸手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沉闷的呻吟,黄昏最后一丝挣扎的余晖如同熔金般汹涌而入,瞬间将夏简兮的身影包裹、拉长,也刺得易子川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在光影交错、明暗分割的瞬间,他看到她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侧脸的轮廓在夕照中显得柔和却又异常疏离。
“对了,”夏简兮的身影停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半边身子沐浴在温暖的金光里,半边还隐在酒肆的阴影中。
她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闲适,与方才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
“王爷既然来了江南,得空尝尝地道的腌笃鲜。”她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分享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贴士,“记住,一定要用金华产的火腿,两头乌做的火腿,那滋味……才是最顶好的。”
这突如其来的、关于美食的叮嘱,像一根柔软的羽毛,意外地拂过紧绷的弦,带着一丝江南独有的烟火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关切?
又或者,仅仅是她离去前最后一点故作风轻云淡的姿态?
“在杭州的这段日子,”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清晰,带着一种疏离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希望王爷……不会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