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湄河幽影1(1/1)
雨水敲打着长途巴士的车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叩击。阿南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窗面上,望着外面模糊的景色。七年了,通往班蓬镇的道路两旁多了许多他不认识的店铺,那些霓虹招牌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如同溺死者浮肿的脸。
"前面过不去了。"司机突然踩下刹车,"雨季河水上涨,老码头那片都淹了。"
阿南直起腰,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道流动的帘幕。透过雨帘,他看见前方道路上横着黄色的路障,几个穿橙色雨衣的人正在指挥车辆绕行。
"我就在这里下。"阿南付了车钱,拎起磨损的旅行包冲进雨中。
雨水带着湄南河支流特有的腥气,那是混合了淤泥、腐烂水草和死鱼的味道。阿南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向镇子走去。旅行包很快被雨水浸透,变得异常沉重,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衣物,而是河底的石头。
转过一个长满野芭蕉的弯道,浑浊的河水突然闯入视野。水面比他记忆中更加湍急,几乎要漫过石砌的堤岸。阿南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脊背——那河水似乎在注视着他,用千万双看不见的眼睛。
"阿南?真的是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南转身,看见颂姨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中。七年过去,姑妈比他记忆中的模样矮小了许多,黝黑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颂姨。"阿南用儿时的称呼叫她,突然感到一阵愧疚。他本该先给姑妈捎个信的。
颂姨快步走过来,把伞举到他头顶。"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淋成这样要生病的。"话里带着责备,却已经接过他沉重的旅行包,"快回家,我给你煮姜茶。"
他们沿着河边的小路向镇子走去。阿南注意到许多老房子都翻新了,有些改成了民宿或咖啡馆,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但颂姨的家还是老样子——一栋漆成淡蓝色的高脚木屋,门廊上挂着铜制风铃,在雨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先去洗个热水澡。"颂姨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你父亲留下的衣服还收着几件,应该合身。"
热水冲刷着身上的寒意,但那种被河水注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阿南穿上父亲留下的格子衬衫,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樟脑味。当他走出浴室时,颂姨已经在矮桌上摆好了冒着热气的姜茶和金黄色的炸香蕉。
"怎么突然回来了?"颂姨坐在他对面,眼睛盯着茶杯里旋转的姜片。
阿南转动着粗陶茶杯。"公司裁员...我想休息一阵。"他没提自己在曼谷欠下的债务,也没说那个半夜打来的陌生电话,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祖母病危。等他赶到医院时,老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奶奶走得很安详。"颂姨轻声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最后那几天,她总说你会回来。"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门廊上的铜铃疯狂摇晃起来。阿南注意到门框上挂着一串奇怪的东西——用红线缠着的枯草、几块小骨头和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随着风铃一起摆动。
"那是什么?"他指着门框问道。
颂姨的表情变得严肃。"防河鬼的。"她压低声音,"上个月,老林家的儿子晚上去钓鱼,听见水里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第二天就发高烧说胡话,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阿南想说这些都是迷信,但窗外一道闪电照亮了颂姨的脸,在那一瞬间,她看起来苍老得可怕。雷声轰鸣,屋里的电灯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响声。
"明天是解夏节,寺庙里有法事。"颂姨起身收拾杯盏,"你该去给你奶奶做功德。"
那天夜里,阿南梦见自己站在河中央。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满天星斗。突然,星星一颗接一颗地熄灭,河水变得漆黑如墨。有什么东西从深处浮上来,缓缓张开——
他猛地惊醒,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不是汗水,而是带着河水腥味的液体。阿南坐起身,听见窗外有轻微的"啪嗒"声,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爬行。
"颂姨?"他喊道,但没有得到回应。
声音突然停止了。阿南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月光下,河面泛着诡异的银光。然后他看见了——码头的木桩上,蹲着一个模糊的人形黑影。它的头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后仰着,像是在嗅闻空气中的气味。
阿南屏住呼吸。那东西突然转向他的方向,尽管没有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它在"看"他。下一秒,一阵阴风吹过,人影消失了,只留下几滴黑色的水珠从木桩上缓缓滑落。
"是幻觉。"阿南对自己说,但当他回到床边时,发现地板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窗边一直延伸到他的床前。
第二天清晨,阿南被刺眼的阳光和引擎的轰鸣声吵醒。他揉着眼睛走到窗前,看见一艘蓝白相间的快艇停在码头上,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男人正在检查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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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猜?"阿南认出了儿时的玩伴。
男人抬起头,晒得发红的脸上绽开笑容。"阿南!颂姨说你回来了!"他用力挥手喊道,"快下来!我带你去兜风!"
阳光下的湄南河支流看起来温顺了许多,浑浊的河水轻轻拍打着快艇的金属外壳。威猜比小时候壮实了不少,右臂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蜈蚣爬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去年捕鱼时被缆绳割的。"注意到阿南的目光,威猜咧嘴一笑,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齿,"现在改行做旅游了,载游客看红树林。"
快艇驶离码头,威猜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听说你在曼谷混得不错?都开上汽车了?"
"被开除了。"阿南简短地说,不想多谈。
威猜吹了声口哨。"那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水灯节快到了,游客会越来越多。你可以来帮我打理生意,我们五五分成。"
阿南没有立即回答。快艇正经过一段狭窄的河道,两岸的红树林像绿色的高墙。他突然注意到,许多树的根部缠着奇怪的布条和倒扣的陶罐,有些还挂着褪色的符纸。
"那是什么?"阿南指着那些东西问道。
威猜的笑容消失了。"最近渔民搞的。"他压低声音,"说是河里有东西...总把渔网撕破。"他指了指仪表盘上挂着的小铜佛,"老一辈人说这是河鬼作祟,要献祭才能平息。"
阿南想起昨晚的怪梦和那些湿脚印。"你也信这个?"
威猜耸耸肩。"不全信。但..."他拍了拍小铜佛,"求个心安。"
引擎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快艇剧烈地震动起来。
"该死!"威猜急忙减速,"可能缠到水草了。"
他关掉引擎,走到船尾检查。阿南跟过去,看见螺旋桨上缠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不像普通的水草,倒像是...
"帮我拿着这个。"威猜递给阿南一把生锈的钳子,自己俯身去拽那团东西。
河水突然变得异常浑浊,水面上浮着一层泛着油光的泡沫,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威猜咒骂着,用力拉扯那团缠绕物。
"见鬼,这是什..."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缠绕物松开了。威猜踉跄了一下,手里抓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阿南凑近看,发现那是几根发黑的骨头和腐烂的布条缠在一起,中间似乎还嵌着一个金属物件,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真晦气!"威猜厌恶地说,没等阿南看清,就随手把那东西扔回了河里。
就在那团东西入水的瞬间,阿南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河水泛起不自然的波纹,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下移动。他确信自己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远处低语,又像是溺死者在河底发出的呻吟。
"走了。"威猜已经回到驾驶位,重新发动引擎,"今天真倒霉。"
返程的路上,阿南不断回头看向河面。阳光依然明媚,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们,在水下投下一片不自然的阴影,那阴影比周围的河水更加黑暗,形状像是一个伸展开来的人形。
那天晚上,阿南又听到了滴水声。这次声音来自浴室。他推开门,发现水龙头关得好好的,但地板上积着一滩水,水面上浮着一层细细的黑色颗粒,像是河底的淤泥。
他弯腰想看清楚,突然从积水中看到了不是自己倒影的东西——一张肿胀的、苍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它张开嘴,阿南听到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你...们...回...来..."
阿南猛地后退,撞在墙上。水滩突然沸腾起来,然后迅速蒸发,只留下一圈黑色的污渍和刺鼻的腐臭味,像是死了很久的鱼。
他颤抖着跑出浴室,却发现整个房子的地板都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仿佛整栋建筑正在出汗。颂姨的房门紧闭,里面传来低沉的诵经声和铜铃的轻响。
阿南回到自己房间,把祖母留给他的佛牌紧紧握在手中。窗外,月光照在河面上,河水黑得像石油。他清楚地看到,一个接一个的漩涡正在形成,排列成一条直线,直指他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