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骤变(下)(2/1)
北元的初冬还不足以着棉披裘,可老六部的季节却要早一大步。
老六部之所以物产不丰,除了土地贫瘠,多以草原和荒漠为主,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着气候原因。
这里冬季漫长寒冷,夏季短暂清凉,昼夜温差又大,再加气候干燥少雨,农业种植条件及其有限,只能依赖游牧畜养牛羊,以皮毛交易为生,生存资源、军备粮草一直都是靠朝廷供给。
近几年老六部频繁遭遇旱灾、风沙和寒潮,对游牧畜养影响极大。
本来因着老六部曾经的功勋和几十年难遇的极端气候,朝廷应多体恤才对,不知为何求救济的奏折月月上,朝廷拨下来的粮草军备等资源反愈发的少,而且还不能保证按时给……
北元的冬日,暖阳高照不觉冷意,朝会大殿却因连日接到楚王殿下前线催促粮草军备的奏报显得格外冷凝。
北部隆冬气温骤降,可户部、兵部运送的粮草军备却迟迟未到……
元超坐在龙椅上面露肃杀,强行压抑的雷霆之怒已是一触即发。
群臣无不收敛呼吸垂手侍立,没人想做此时那颗问路的投石,更不想做引爆陛下愤怒的星火。
“张尚书、朱尚书,你们身为户部、兵部尚书,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已被陛下点了名的二位,不回应是不行的了。
可此时二人谁先发言也是一种心理博弈,张良和朱庆宗低着头交换了一下眼色,又迅速恢复了刚才的低眉顺眼。
“陛下,微臣惭愧!”张良毕竟文臣出身,压力下的心理防线终是比不了武将出身的朱庆宗,
“自入冬以来,老六部遭遇寒流,连日暴雪,户部派去老六部押运粮草军备的队伍迷失了方向被困风雪中,举步维艰……”
“迷失了方向?找不到目标,倒能找到回家的路,不忘回来给张大人报信?
本王打了半辈子的仗,还真是闻所未闻!”说话的正是晋王元拯。
“这……”张良被元拯提出的质疑无言以对,顿时哑口无言。
朱庆宗垂着的眼皮下,眸光闪过一道犀利,心底暗骂张良,
“真是个没用的蠢货,编个谎话都扯不圆!”
“启禀陛下,张大人所言非虚,兵部随同的军需粮草护卫传回来的消息的确如此!
因队伍被风雪冲散,有的陷入雪坑,有的遭遇了群狼攻击,押运粮草军备的多为民工,故损失惨重……”
“如二位所言,你们身为户部、兵部尚书,是该向陛下抱怨老天爷不该下雪呢?还是该承担用人不当、调度无能之罪呢?
因着你们说的天降风雪,陛下派去为朝廷平乱的几万大军,就该被扔在荒凉的漠北,自生自灭吗?”
“晋王殿下,微臣只是陈述事实,并无推诿之意呀。”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张良对晋王的质问和指责没胆量狡辩,可也不愿一人承担所有,毕竟这里还有兵部的事儿……
朱庆宗心里叹口气,面对此时不能顶起半边天的队友,他必须收拾烂摊子了,否则陛下开了口就没法收拾了。
“陛下,晋王殿下所言不差,都是臣等用人不当且督导不利,以致非常之事不能随机应变,微臣不敢为自己辩驳。
昨日臣与张大人已命兵部、户部重新征集了粮草军备,挑选精兵强将上路了。此一路必将排除万难,将物资送达楚王殿下的固北军营!”
“朱尚书,贻误军情,该当何罪,你当懂得吧!
此战是陛下亲发圣旨派将出征,视同御驾亲征,朱大人当知轻重!”晋王元拯不失时机上纲上线,朱庆宗除了心底暗骂元拯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也只能低头拱手侍立。
“张尚书,果如朱尚书所言吗?”元超冷眼旁观看着五皇叔元拯痛斥两个玩忽职守的重臣,感觉心里的怒气虽还出不来,但五皇叔指责这二位的一番话却很到位。
当事当下,让他们有所顾忌、勤谨做事才是最重要。
思及此,元超怒哼一声,将户部、兵部陈情的奏折“啪”的一声摔在面前的御案上,目光犀利的扫一眼那二位,
“但愿如二位卿家所言,不要令朕失望!如再有失,军法论处!”
……
金銮殿上拂袖而去,并不能甩脱元超心头的沉重与憋闷。早朝上,兵部、户部的不作为,令元超胸中倍感气恼还无处发泄。
四皇弟元远北境撤藩老六部,出征已快四个月,眼见已顺利收编了四部,只剩下最顽固的高野张北境、怀朔魏明,联手反抗收编……
此时偏偏粮草军备供给出问题,这不明摆着是贻误战机,破坏收编进程吗!
此时元超的脸色比身上的龙袍还要蜡黄,多日来,他感觉体力日益衰减,每日精力不济身体如被掏空。
太医令联合几个太医会诊了若干次,总说陛下是过于劳心导致气血亏虚引发了旧疾。
一年来,每日除三餐精心调配的温补气血的药膳,就寝前还需服用太医们为陛下量身定制的“归元养神汤”……
可一天天的药膳和养神汤没少用,身体却肉眼可见的日渐消瘦,精力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今日强撑着病体主持完这场因楚王粮草短缺而推卸责任、互相扯皮又争吵不休的朝会,几乎耗尽了元超最后一丝元气。
他额角冷汗涔涔,胸口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如针扎般的刺痛。
挥手屏退了式乾殿的宫人,只留下自小就跟着他的福临一人,元超想安静的喘口气。然而,一口灼热的腥甜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
“噗……”
殷红刺目的鲜血,如同盛开的妖异之花,猛地喷溅在御案堆积如山的奏疏上!几滴甚至溅到了他颤抖的龙袍前襟,迅速晕染开一片刺目的殷红。
“陛下!” 福临大惊失色,尖利变调的惊呼瞬间撕裂了式乾殿的寂静。
元超的身体在福临的惊呼声中轻轻一晃,试图撑住御案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便无力地落下……
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宫人福临忙着扑上去,发了福的身体并不强壮,用尽全力才堪堪扶住陛下瘫软下滑的身体。
“来人呐!快传太医……”福临惊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穿透力很强。
随着太医院以太医令为首的几位太医急速赶到式乾殿为陛下会诊,消息也迅速传入后宫。
宣光殿的皇后高黎江来得最快。她凤冠微斜,显然是匆匆赶来,一进殿门,目光便锁住御案上那片刺目的猩红,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随即,她的视线转向跪在御榻前、面色惨白额头渗出大滴汗珠的太医令张济昌,
“张医令!” 高皇后的声音异常尖厉,
“陛下的身子怎会如此?
你们不是说陛下的龙体是气血亏虚吗?你倒说说看,气血亏虚会呕血吗?
日日请脉,时时会诊,陛下龙体反越来越让人忧心,莫非太医院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从一进殿开始,高皇后对陛下的病情没有过问,对太医院的质疑却是步步紧逼,张济昌和在场的几位太医除了跪在地上告罪,反不能专心探讨陛下的病情了。
这一幕正好让闻讯赶来的淑妃裴谨瑶看了个全程,可她此时顾不上追究太医的责任,更不敢置喙皇后的权威。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元超的榻边,看到陛下双眼紧闭、唇边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和蜡黄消瘦的脸庞。
淑妃裴谨瑶的眼泪瞬间决堤,她颤抖着手为陛下拭去唇边的血渍,看一眼榻边站着的福临,轻声问,
“陛下怎会如此?”可福临此时也只站在一旁垂手侍立,不敢多说一句话。
“陛下您醒醒!您别吓妾啊……” 裴谨瑶此时的哀泣是真的,在这偌大的洛城皇宫,她无可依傍,除了她视为夫君的陛下!
“晋王殿下到!”随着宫人在殿外的唱报声,晋王元拯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阵疾风大步而入。
他还是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下早朝还未出宫就闻讯返回了皇宫。
元拯眼底强压着难以掩饰的焦灼,锐利的目光一扫殿内情形——
御案上的血渍、陛下元超蜡黄的脸、被高皇后厉声斥责着的太医、悲泣的淑妃裴谨瑶……
以及,此时才慌慌张张跨进大殿、姗姗来迟的良妃温淑娴……
式乾殿的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与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掺杂在一起,气氛在高皇后对太医的斥责声中显得异常紧绷与慌乱,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与诡异。
【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