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盟誓(上)(1/1)

东阳门的“烟雨楼”,是洛城东外城最有名的酒楼。

“烟雨楼”临河而建,是一座六层的八角高楼。因地处护城河岸较高处,地基高台又比左右其他屋舍都高,故此得名!

顶层雅室除四围护栏走廊,只有两间:

一间曰“邀月阁”,另一间曰“迎仙居”。

雅室离地足有三十米高,晴日里凭栏远望,视野可达百里。

梁靖安此时便在这最顶层的雅室“邀月阁”临窗而立,看着夕阳西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窗棂。

却并不曾想过,自己一身藏青色的锦袍融在映着河边水雾的暮色里,亦是无人看见的风景。

楼下已响起靡靡丝竹之音和觥筹交错、呼朋唤友的热闹客套,衬得这间紧闭的雅室愈发寂静。

他身上惯常的疏懒此时看不出一丝一毫,只有脸上一片深海般的沉静,和眼底偶尔掠过的意兴阑珊。

楼梯口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梁靖安眉梢微动,瞬间敛去方才临窗远眺的情绪,唇角挂上恰到好处、带着几分忧色与期盼的弧度,转身面向门口。

门被推开,首先跨步进来的是一身绛紫劲装的高崇文,他目光锐利,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态度,目光在雅室内迅速扫视了一圈,才落在梁靖安脸上,表情沉郁。

走进门里的高崇文随后略微侧了大半个身,一个身披素色斗篷,兜帽压的极低的怯怯的身影紧随其后显露出来。

摘下兜帽的高黎宁眼睛红红的站在门口,与还站在窗前的梁靖安面对着面!

数日禁足,此时的高黎宁如同霜打的海棠。

她虽穿着素日最爱的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可是没有戴她喜欢的红宝石步摇,发间只插了几支素净的珠花,越发显得面色苍白又憔悴。

她的下巴更尖了些,眼下是淡淡的青影,往日那份骄纵跋扈的神情,此时被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脆弱取代。

从高黎宁一进门,梁靖安的眼睛就落在她身上没有离开过。而她则只飞快的抬眼瞥了梁靖安一眼,那糅杂着委屈、思念、恐惧……还有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神,便在旁边高崇文严厉的注视下惊惧的垂下头,只用双手紧张地绞着腰间垂下的丝绦。

“殿下。”高崇文的声音平淡无波,对着梁靖安拱了拱手,目光却在二人之间不断游移,

“舍妹忧思过甚,家父心有不忍。今日重阳节,特允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听闻殿下在此,便顺道过来……叙叙旧。”

他刻意加重了“叙旧”二字,目光扫过梁靖安,又落在高黎宁身上,

梁靖安脸上的忧色瞬间转为深切的痛惜,他欲上前可堪堪迈了一步,又硬生生停在了当地,好似极为克制。

他目光紧紧锁住高黎宁,话却是对着高崇文道:

“多谢世子体恤!在下感激不尽!”

这恰到好处的隐忍与深情,瞬间击中了高黎宁脆弱的心房。

“殿下……” 她下意识地想靠近,却被身旁的高崇文一个严厉的眼神又钉在了原地,

“兄长……”高黎宁哀哀地看向高崇文,眼中满是乞求。

高崇文面无表情,只对梁靖安道:

“殿下有话就请抓紧,小妹身子弱,不宜久留。

我就在隔壁,一柱香后,就要接小妹回府。”

梁靖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高崇文郑重拱手,声音诚恳:

“世子放心,在下有自知之明,定会注意分寸。”

他这番姿态谦卑,言语恳切,高崇文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冰封般的脸色似乎松动了一丝,最终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之后转身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瞬,似乎想确认什么,才慢步向一旁走去。

门关上的瞬间,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抽走了高黎宁支撑的最后一丝力气。

她身子一晃,几乎软倒。

这一次,梁靖安没再顾忌,大步上前,长臂一揽,稳稳地将她颤抖着的身躯拥入怀中。那力道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却又在高黎宁看不见的角度,眼神一片沉静,如同古井无波。

“好了,宁儿,不怕了……不怕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神奇的安抚力量,手掌一下下、极其温柔地抚过她因抽泣而剧烈起伏的脊背,

“我在这里,没人能再伤你……”

高黎宁仿佛漂泊在茫茫江海上找到了唯一的浮木,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胸膛,大口的呼吸着他锦袍上清冽的气息。

所有的委屈、恐惧、被禁足的煎熬、以及对未来的迷茫,此时似找到了宣泄口,于是瞬间化作更加汹涌的洪流,放声大哭起来。

她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袍,边哭边倾诉着多日来积蓄的恐惧和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是语无伦次:

“……父……父亲他……关……关着我……谁……都……不许见……

还罚我……抄……抄经……我手都抄……抄肿了……也不许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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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说我是高家的耻辱……要……

要不是母亲和兄长……为我求情……父亲就要……送我去家庙了……呜呜呜……

宗郎……我好怕……我怕再也见……见不到你了……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呀……”

“我知道,我都知道……”梁靖安拥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温存的声音似有魔力,高黎宁颤抖的身体在他轻轻的抚慰下渐渐平复。

酝酿好表情,他捧起她一脸狼藉的小脸,用带着薄茧的指尖,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落在她因连日抄经而微微发红的手腕上,眉头深深蹙起,眼中是毫不作伪的“痛楚”,

“我的宁儿受苦了……”他低喃,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

“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见高黎宁此时一副弱不禁风随时会晕倒在他怀里的样子,梁靖安扶着她坐到桌边的圆凳上。

随后他执起她微红的手,指腹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父亲……承恩公……竟如此惩罚你……” 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怒与自责。

这份“感同身受”的痛楚和温柔的抚慰,如同暖流注入高黎宁冰冷绝望的心田。

她痴痴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份因她而起的“痛苦”是如此真切。

她忽然拉住他手臂,急切地问:

“宗郎,你呢……你还好吗?我听说,父亲让兄长去你府上兴师问罪了,

兄长他……他没为难你吧?”

“放心,”梁靖安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安抚的、带着强大自信的弧度,眼神沉稳而坚定,

“崇文兄只是关心则乱。他身为高家世子,自然要护着妹妹,更要顾全家族。

我与崇文兄推心置腹,已将我对你的心意,向他挑明。”他凝视着高黎宁的眼睛,目光炽热而专注,

“宁儿,我对你之心,若你信我便当知晓!”见高黎宁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住的点头,他又接着说下去,

“如今只要能护你周全,能换你平安快乐,纵然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这掷地有声的誓言,再次点燃了高黎宁心中的热情。她用力的点着头,泪水涟涟:

“嗯!我相信!宗郎,我相信你!

定是你的真心也打动了兄长,所以后来兄长才肯替咱们向父亲求情……

可兄长又说,父亲还不肯答应让我嫁给你,需要你拿出诚意来……

父亲向你提了什么要求?”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早就说过,为了能风风光光的迎娶你,我定要做到足以匹配你的地位才行!

如今可以说我的想法,与你父亲正是不谋而合!”

他用“不谋而合”解释了高禀义对他迎娶女儿的条件,既没有过多提及与高氏谈判的险恶,又显示了自己为二人的未来一力承担的男子汉气概,让高黎宁顿时感觉,自己的宗郎是那般勇敢又可靠!

高黎宁感动的无以复加,一头扎进他怀里,幸福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口中除了声声轻唤她的“宗郎”,已没有话语再能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