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开局（中）（1/1）
紫檀木的书房门在身后无声闭拢，顷刻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月色和微弱的虫鸣。
书房内华灯烛映，博古架上陈列的古玩玉器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桌案正对面墙上悬挂的山岳青松图在闪耀的烛火中忽明忽暗，此时显得反不是庄严而是肃杀。
弥漫在空气里上等沉香的味道，此刻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高禀义径直走到巨大的紫檀书案后，背对着高黎宁，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高黎宁立在书房中央，距离书案尚有几步之遥。她不敢再向前，低着头，盯着自己绣鞋上镶嵌的珍珠，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书房内巨大的空间和死一般的寂静，将她的恐惧和不安无限放大。
父亲会如何处置她？家法？禁足？还是……她不敢想。
然而，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中，一个更隐秘、更不合时宜的念头，却如同水底的暗草，顽强地冒了出来——
宗郎！这个带给她极致欢愉又将她推入此刻深渊的男人……
父亲是如何看待他的？若……若父亲能认可他……
若她向父亲承认了他们的事情，父亲会否接受？
如果父亲不反对，或者说，如果父亲对他的态度不似他说的那样糟糕，是否今日，就能让她多日来倍受折磨的心从此释放？
是否……是否就能……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可是她不敢，也没勇气主动去试探父亲的底线。
“说说吧，今日到底去了哪里？”高禀义强压着心底的疑惑与怒火，背对着女儿问道。
“……”高黎宁望着父亲的背影，思忖着心底的想法，一时不敢决定能不能说。
“听说你近来跟那个归义王刘宗来往甚密，不知你跟他是如何来往的？”高禀义慢慢转过身，边说边向她走过来，直到父女俩间无二人。
他略欠身向前盯着女儿的眼睛，不给她一丝寻找答案的机会，以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
“刘宗碰你了？”
几个字，字字清晰，却如惊雷炸响。
高黎宁浑身剧震，之前脸上还没恢复的血色瞬间褪尽，小脸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心乱如麻堵塞了胸腔令她几乎窒息。
“父亲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的？是暗卫？父亲让暗卫跟踪我？还是暗查宗郎？
或者是跟着我的谁？是我的人吃里扒外，背地里出卖主子？”
她脑中虽有片刻空白，很快就有一个念头开始在脑袋里疯狂尖叫：
“无论如何都不能认！绝不能认！宗郎曾反复叮嘱过的，一旦暴露，不仅我完了，他也会万劫不复！
我死也不能连累他！”
“父……父亲！”高黎宁后退一步，躲开父亲逼视自己的目光，声音已发颤还带着哭腔，却用尽全身力气拔高了音调，试图用惊愕和委屈掩盖那深入骨髓的心虚，
“您……您在说什么呀？女儿听不懂！女儿冤枉！”她猛地摇头，鬓边的珠钗步摇一阵急晃，碰撞出清脆又慌乱的声响，
“女儿是去了归义王府，可女儿……只是去与归义王殿下品鉴诗文。
我跟他……女儿跟归义王之间，从来就是雅趣之交。
殿下是陛下亲封的归义王，女儿仰慕其才华，以文会友，何错之有？
父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就……
就跟着那些人污蔑女儿清誉！”
“品鉴诗文？”高禀义的鼻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山倾倒，瞬间又将高黎宁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的威压，几乎让她腿软欲跪。
“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品鉴诗文，品到亥时不散？
宁儿，你当为父瞎吗？你当你爹这几十年是白活的吗？”他的声音陡然转厉，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
“去照照镜子，你眉梢眼角这股子浪荡春情，你颈子上欲盖弥彰的脂粉！还要为父说得更明白吗？！”
“我没有！”高黎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了起来，眼泪瞬间决堤，顺着惨白的脸颊滚滚而下。她语无伦次地坚持着，声音尖利而破碎：
“父亲您不能凭空污蔑女儿！女儿……今日只是与殿下谈论得兴起，忘了时辰！
殿下……殿下他光明磊落，书房里还有他亲手誊抄的《兰亭集序》墨宝未干！
我们清清白白，从正门迎进送出，阖府的下人都可以作证！
您……您怎能如此想女儿！如此想归义王！”她搬出了梁靖安教给她的“铁证”！
那光明正大的正门进出，那“谈诗论文”的串供幌子，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光明磊落？清清白白？”高禀义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鄙夷和深深的失望，
“好一个光明磊落！好一个清清白白！”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如同惊雷在高黎宁耳边炸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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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让你大大方方走正门，让你装模作样谈诗论文，就是要堵住这满洛城的悠悠众口！
就是要让所有人，包括你爹我，看到了都抓不到他染指承恩公之女的明证！
这，就是他的‘磊落’！
这，就是他为你安排的‘清白’！”
高禀义眼中寒光爆射，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高黎宁连同她那些拙劣的谎言一起刺穿、搅碎。
“你以为他这样是为了你好？
你以为他待你几分是真心？
嗯？宁儿，我的好女儿！”高禀义声音里的讽刺浓得化不开，
“睁开你那被情欲糊住的眼睛看看！他刘宗到底是什么人？！
你以为真心对你的归义王，可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昔日他在南萧贵为武陵王殿下，文有安邦定国之才，武能驰马沙场所向披靡，曾经南萧大军唯一能与楚王殿下杀个平手的对手就是他武陵王，不然就没有之前那个北元和南萧以长江为界的三年休兵之约了。
他南萧皇子的身份虽然是假，可他从小在刀光剑影、云波诡谲的皇权争斗里浸染出来的心机，可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小小年纪，只看到他如今是掉落神坛的南齐遗孤，在我北元寻求庇护。
可你知不知道，老虎终究是老虎！就算他被人拔了尖牙、削了利爪，可他还是虎，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猫！”
父亲口中描述的归义王，是高黎宁不曾想过的，但却忽然让她感觉自己无论在父亲面前，还是她从前以为的归义王面前，都成了无知又无能、且被他们摆弄于股掌之间的小孩子。
“不……不是的……”高黎宁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蝇，眼泪汹涌得更急，
“他待我……是真心的……跟您说的不一样的……父亲，您不懂……”她试图抓住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试图说服父亲，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已经开始动摇的心。
她想起了他为她临窗抚琴，想起他亲手为她梳妆、簪上的金簪步摇，想起他低语时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那些温存，那些悸动，怎么可能是假的？
“真心？”高禀义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那笑声短促而刺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愤怒。
“宁儿你告诉我，他的真心值几斤几两？！
值不值得搭上你的名声？！
搭上我高氏满门的清誉？！
甚至搭上你皇后姐姐的地位？！”
高禀义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凉又痛心，
“你倒好，我高家的嫡出贵女，我的傻女儿……
你竟主动把自己送到他的嘴边？
你以为他看上你什么了？是你这几分被宠坏的任性？
还是你这自以为是的‘高门贵女’的身份？”
若非他身份实在太过敏感特殊，陛下又……又存了那么点制衡的心思，你以为以他昔日南萧武陵王的身手、智谋和一个男人但凡拥有过就不可能熄灭的野心，他会甘心在北元做一个有名无实、看人脸色的‘归义王’？
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