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记得的人痛苦 忘记的人自由(1/1)

沈家别墅的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我靠在香槟塔旁,看着觥筹交错的人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这是父亲五十岁寿宴,半个城的名流都挤在这座欧式庄园里,衣香鬓影间,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三个月了。自从在傅临家见过薄毅后,我刻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颈间的玉坠沉甸甸的,像是一个未完成的誓言。

钢琴声突然从偏厅飘来,是一首陌生的曲子,哀婉中带着不屈的力量。我放下酒杯,循着声音穿过人群。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音符如潮水般涌来,将我钉在原地。

弹琴的男人瘦削挺拔,白衬衫下的肩胛骨如同即将展开的羽翼。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侧脸在壁灯下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当乐曲进行到高潮部分时,他忽然抬头,与我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双眼睛,和梦中那个雨夜,在大牢里最后看我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富察...傅宁?"我无声地蠕动嘴唇。

琴声戛然而止。男人疑惑地看向我:"这首《离骚》很少有人能完整听下来。"

他的声音清朗如泉,与梦中那个教我读"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嗓音分毫不差。我死死攥住裙摆,生怕一松手就会失控地冲上去确认他后颈是否有一道箭伤——那是苏显为救董鄂宛宛留下的。

"你弹到第十小节时有个变奏,"我听见自己说,"和原谱不一样。"

男人惊讶地挑眉:"你懂钢琴?"

"十级。"我向前走了两步,"但更熟悉古琴。"

这是试探。在梦里,苏显化名富察傅宁接近董鄂宛宛时,第一件事就是教她弹《广陵散》。

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巧了,我最近正在学古琴。"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苏凯,伯克利音乐学院毕业,现在在中央乐团。"

我盯着他的手,脑中闪过三百年前那只递给我油纸伞的、骨节分明的手。当时他说:"宛宛,若你我年岁一样,若我早六年遇见你..."

"沈韵。"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又迅速松开,"这栋房子主人的女儿。"

"知道。"苏凯微笑,"请柬上有你的照片。"

他完全不认识我。这个认知像刀一样扎进心脏。我强迫自己保持微笑:"为什么弹《离骚》?"

"应景。"他重新坐回琴凳,"屈原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我的记忆。大牢诀别那夜,苏显最后说的就是这句。我的眼眶瞬间发热,急忙转身假装欣赏墙上的油画。

"你哭了?"苏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灯光太刺眼。"我抹了抹眼角,"要喝一杯吗?"

侍者恰巧经过,我取下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苏凯。他接酒的姿势很特别,拇指在上,其余四指托杯——和梦中苏显执剑的姿势如出一辙。

"敬不可为而为之。"我举杯。

"敬音乐。"他轻轻碰了碰我的杯子。

酒精滑过喉咙,带起一阵灼热。我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苏凯歪头打量我,这个动作让他的刘海垂下一缕,和梦中那个在梅树下读书的少年重叠。"应该没有。"他笑道,"不然我肯定会记得。"

"苏显。"我突然说,"你认识这个名字吗?"

酒杯在他手中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红酒险些洒出。"什么?"

"苏显哥哥。"我鬼使神差地加上了梦中称呼。

苏凯的表情变得古怪:"我祖父叫苏显哲,你可能是..."

"沈韵。"

冷冽的男声打断我们的对话。傅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黑色西装衬得他越发挺拔如松。他的目光在我和苏凯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我手中的酒杯上。

"傅博士!"苏凯热情地打招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震惊地看着他们握手:"你们认识?"

"心理健康讲座合作过。"傅临自然地站到我身边,手指若有似无地碰了碰我的后腰,"苏先生的音乐治疗理论很有见地。"

这种占有欲十足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苏凯的眼睛。他了然地笑笑:"原来沈小姐是傅博士的..."

"女朋友。"傅临斩钉截铁。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否认。苏凯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举杯示意:"郎才女貌。"

钢琴旁的三角窗映出我们三人的倒影——傅临的沉稳,苏凯的洒脱,和我夹在中间的迷茫。

"失陪。"苏凯突然放下酒杯,"该去准备演出了。"

他走向钢琴,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曲风突变。欢快的《春江花月夜》流淌而出,却在我心里激起惊涛骇浪——这是董鄂宛宛与苏显在江南初遇时,画舫上歌女唱的小调。

"他就是苏显。"我低声说。

傅临的身体僵了一瞬:"你确定?"

"他弹《离骚》时改的变奏,和梦里苏显教我的完全一样。"我盯着苏凯的背影,"但他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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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临沉默良久,突然牵起我的手:"跟我来。"

他带我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后花园的玻璃花房。月光透过玻璃倾泻而下,将我们笼罩在一片银蓝之中。傅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本皮面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递给我。

"上个月做的调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苏凯,27岁,中央乐团钢琴首席。祖父苏显哲是民国时期着名的反清志士,原名苏显。"

我猛地抬头:"所以他是..."

"苏显的转世,但没有任何前世记忆。"傅临苦笑,"我查过,他是真的从小在国外长大,去年才回国。"

我颤抖着翻看资料,每一页都记录着苏凯的人生轨迹——波士顿的童年,茱莉亚的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甚至还有他去年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演出照片。一个与"苏显"截然不同的人生。

"为什么要调查他?"我轻声问。

傅临的目光深邃如井:"因为三个月前,你在睡梦中喊了十二次'苏显哥哥'。"

内疚如潮水般涌来。我想解释那只是个梦,却想起董鄂宛宛确实爱过苏显——在那个雨夜的牢房里,她扑进他怀中痛哭,说若有来世...

"沈韵。"傅临突然单膝跪地,捧起我的手,"这一世,我不想再错过任何可能。"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戒指——不是现代的钻戒,而是一枚古朴的金镶玉指环,与梦中福临要给董鄂妃的"金玉良缘戒"一模一样。

"这是..."

"故宫藏品复刻。"傅临的拇指摩挲着我的指节,"原件在珍宝馆,是顺治帝为董鄂妃特制的。"

月光在他的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我恍惚看见三百年前那个年轻的帝王,也是这样跪在雪地里,求董鄂妃原谅他的猜忌。

"我..."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薄毅倚在门框上,手里晃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打扰了?"

傅临迅速起身,将我挡在身后:"你怎么在这?"

"舅妈给的请柬。"薄毅晃了晃胸口的名牌,"顺便带个话——你导师王教授突发心梗,现在在医院。"

傅临脸色骤变,摸出手机查看:"没有未接来电。"

"因为你把他设成免打扰了。"薄毅讥讽地笑笑,"上周的事,忘了?"

我明显感觉到傅临的动摇。他转向我,眼中满是挣扎:"我得去看看,王教授不仅是导师,还是..."

"我知道。"我勉强笑笑,"去吧。"

傅临犹豫片刻,突然将我拉入怀中,在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等我回来。"他在我耳边低语,"戒指先收好。"

他匆匆离去后,花房里只剩下我和薄毅。

"真感人。"薄毅啜饮着杯中酒,"就是不知道,如果傅临知道苏凯是你特意邀请的,会作何感想?"

我浑身冰凉:"你怎么知道苏凯?"

"调查未婚妻的情敌,不是基本操作吗?"薄毅逼近一步,"从你第一次在音乐厅见到苏凯,到托人弄到今晚的演出邀请函...我都知道。"

我的后背抵上玻璃墙:"你想干什么?"

"选择。"薄毅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停在玉坠上,"三百年前董鄂宛宛欠博果尔一个选择,现在该还了。"

他的唇压下来时,我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和梦中博果尔强吻董鄂妃时用的熏香一样。我奋力推开他,玉坠从领口滑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你永远只会强迫!"我喘着气,"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是博果尔还是薄毅,都得不到想要的人!"

薄毅的表情瞬间扭曲。他抬手似乎想打我,却在半空僵住。花房外传来掌声——主厅的演出开始了。

"去啊。"薄毅冷笑,"去看看你的苏显哥哥,看他认不认得你。"

我夺门而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主厅里,苏凯正在钢琴前谢幕,下一首曲子前,他对着麦克风说:"应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姐要求,演奏一首《长相思》。"

我的血液凝固了。这是董鄂宛宛在得知苏显死讯后,亲手谱写的曲子。

琴声响起时,我站在人群最后,泪如雨下。苏凯的目光扫过全场,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我,眼神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恢复成专业演奏者的平静。

"喜欢吗?"

傅临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王教授...?"

"误诊。"他简短地说,目光移向舞台,"他就是苏显?"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是苏凯。"

傅临沉默地听完曲子,突然问:"如果他现在记得一切,你会选谁?"

这个直白的问题让我窒息。三百年前,董鄂宛宛确实说过"若有来世"……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

傅临苦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金玉戒指,轻轻放在我掌心:"那就遵从你的心。无论选择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都别让它成为遗憾。"

他转身离去时,我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傅临!"

钢琴声恰好在此刻结束,全场掌声雷动。傅临回头看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沈韵,这一世我学会了放手。但请记住,无论你选择谁,都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爱了你两辈子。"

我站在喧闹的人群中,看着傅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看着台上苏凯鞠躬谢幕,看着薄毅靠在角落的柱子上对我举杯。落地窗上同时映出三个男人的身影,与三百年前的画面重叠。

掌心的戒指冰凉沉重。我缓缓将它戴在无名指上,尺寸刚好。

音乐再次响起,这次是欢快的圆舞曲。有人开始跳舞,有人开始欢笑。我站在原地,突然明白了命运给我开的最残忍的玩笑。

记得的人痛苦,忘记的人自由。

而我,注定是记得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