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裂痕(1/1)
石门外的空旷石室里,死寂像化不开的墨汁,浓稠得能拧出冰来。
奎木狼遁走时溅落的墨绿色毒血已在青石板上凝成硬痂,暗绿中透着诡异的黑,与观星台崩塌前逸散的星屑混在一起,像幅被打翻的劣质水墨画。
那些星屑还在微微发亮,却失去了之前的温润,透着股濒死的寒意。
金满仓死死抱着重新组合的天星剑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箱壁的星图纹路里。
箱身被他捏得“咯咯”作响,像是不堪重负的骨骼在呻吟。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视线先扫过戴云华手中那柄泛着寒光的破邪刀,再落向温羽凡那件染血的墨色风衣,衣摆下露出的一截靴筒还在微微颤抖。
突然,他像被惊雷劈中般猛地转身,肥硕的身躯带起一阵风,将地上的星屑吹得四散飞溅。
“霞姐呢?!”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的破锣,每个字都裹着滚烫的唾沫星子,狠狠砸在温羽凡肩头的血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玲珑呢?她们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怎么没出来?!”
温羽凡背靠着冰冷的黑石巨壁,石壁的寒意顺着背脊往上爬,冻得他指尖发麻。
睚眦面具下的脸色比头顶的夜明珠还要惨白,嘴唇抿成条僵硬的直线。
他看着金满仓因焦急而扭曲的肥脸,那双眼总是眯成缝的小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眼袋上的肉堆因惊慌而突突直跳。
温羽凡喉结剧烈滚动着,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丹田内的紫金色真气还在紊乱翻涌,像群被激怒的困兽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心口的钝痛混着被无尘道人点穴后的麻木感,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让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说话啊!”金满仓猛地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揪住温羽凡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裂。藏在他怀里的天机镜硌得胸口生疼,冰凉的棱角像要钻进皮肉里,“我问你霞姐和玲珑呢?!”
无尘道人站在一旁,银眉微蹙成川字,拂尘上的白丝轻轻颤动,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戴云华握紧手中的破邪刀,刀刃映出他紧咬的牙关,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
温羽凡终于缓缓抬起眼,睚眦面具的青铜獠牙不经意间划过金满仓颤抖的手腕,留下道浅淡的白痕。
他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个音节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我不知道。洪星弈启动了星轨回源阵……”他顿了顿,喉间涌上腥甜,“但那不是修复天机镜的阵法。他说是什么通天之路……他们全都被传送到未知的世界了。”
“未知的世界?!”金满仓猛地踏前一步,天星剑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沉重的箱体震得地面星屑飞溅,有些甚至弹到了温羽凡的面具上。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肥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涨成猪肝色:“你告诉我什么叫未知的世界?!霞姐还能回来吗?!”
温羽凡抬手想按住他的肩膀,指尖刚触到对方的衣料,就被金满仓狠狠甩开。
那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撞向黑石巨壁,后背传来一阵钝痛。
体内的紫金色真气因情绪波动而彻底紊乱,胸口旧伤处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
“我不知道,”他望着金满仓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我没有通过试炼……没能跟他们一起走……”
“放你娘的狗屁!”金满仓的暴喝像炸雷般在石室里炸开,唾沫星子混着血丝溅在冰冷的黑石上。
他肥硕的身躯猛地前倾,右臂肌肉贲张如老树盘根,内劲二重的气浪在拳面凝成淡白色的光晕,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扑温羽凡面门。
那拳风里裹着的不仅是力道,更是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焦虑、恐惧与绝望,连周遭的星屑都被震得倒飞出去。
戴云华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破邪刀在掌心发出急促的嗡鸣,他甚至能看见金满仓拳背上暴起的青筋——那些青色血管像蚯蚓般爬过肥厚的皮肉,每一根都绷得如即将断裂的钢索,那是积攒了数年的愤怒在瞬间喷发。
温羽凡眼睁睁看着拳头在视野里不断放大,拳风扫过脸颊时带着火辣辣的疼。
他能清晰看见金满仓拳峰上磨出的厚茧,那是常年搬箱子、练硬功留下的印记,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嘭!”
闷响如重锤砸在牛皮鼓上,拳锋正中温羽凡颧骨。
紫金色真气仓促凝成的护体光盾像脆弱的琉璃般瞬间破碎,睚眦面具被震得脱脸飞出,“哐当”撞在黑石巨壁上。
温羽凡整个人如断线的破布般向后弹去,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喉头涌上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洒在墨色风衣上,洇出一朵刺目的红。
他没有还手,甚至没有闭眼。
那双染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金满仓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肥肉挤成褶皱的眼角挂着泪珠,平日里总是堆着笑的嘴角此刻咧成狰狞的弧度,每一道纹路里都淌着滚烫的恨意。
“你没保护好她们!”金满仓的第二拳带着呼啸的气浪砸在温羽凡胸口。
紫金色真气在衣袍下鼓荡如浪,却挡不住那裹挟着无尽怨怼的力道,温羽凡只觉胸骨一阵剧痛,仿佛有根烧红的铁条狠狠碾过。
“你答应过要护着霞姐的!你说过要带我们一起活下去的!”
一拳,又一拳。
金满仓的拳头如暴雨般落在温羽凡身上,拳风里混着破碎的哽咽。
他眼前闪过的全是霞姐的影子:雪夜里递来的热汤面,练拳时悄悄塞给他的伤药,骂他“死胖子”时眼角藏不住的笑意;
还有玲珑抱着手机开直播时那脸红的模样;
地下室里四人分食一锅杂烩的暖……
此刻都化作淬毒的钉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而现在,她们消失在一道光里,只留下他和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大家的男人。
“金叔!住手!”戴云华猛地扑上前,破邪刀横在两人之间,刀刃反射的月光在拳影间划开一道冷弧,“师傅他也尽力了!奎木狼是宗师境,星轨阵是上古奇术,换谁来都拦不住!”
“滚开!”金满仓双目赤红如烧红的烙铁,反手一掌拍在戴云华肩头。
少年只觉一股巨力涌来,如被山洪裹挟,踉跄着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虎口被震得发麻,长刀险些脱手。
金满仓肥硕的身躯死死压向温羽凡,将他几乎嵌进黑石巨壁的缝隙里,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他是内劲七重!他有天星剑!他连岑天鸿都能斗上几招,为什么拦不住一个破阵法?!霞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给她陪葬!”
“砰砰砰”的拳声在石室里回荡,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无尘道人终于拂尘一扬,银白色罡气如潮水般漫涌而出,看似轻柔地托住金满仓高举的拳头。
实则那罡气如绵密的蛛网,任金满仓如何发力,拳头都再也前进半寸。
“施主息怒。”道人的声音带着山涧清泉的凉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温施主已尽力。星轨回源阵乃李淳风毕生心血所铸,牵动周天星力,非人力所能阻挡。强行迁怒,反倒辜负了失踪者的托付。”
金满仓的拳头僵在半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哭腔,却再也砸不下去。
金满仓的拳头僵在半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如霜。
剧烈的喘息让他胸前的肥肉不住颤抖,像水波般层层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带着压抑的呜咽。
他看着温羽凡脸上交错的血痕,颧骨处的青紫泛着病态的红,嘴角的血迹顺着下颌线蜿蜒而下,在脖颈处凝成暗红的痂。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染着血污,却透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自始至终没有半分反抗,像一尊任人捶打的石像。
心中某个被肥肉和玩笑死死压住的角落,突然“轰”地一声崩塌。
……他喜欢霞姐。
是从北上逃亡时那片金色稻田开始的,那时霞姐给他递来的盒饭,虽然已经凉透,却带着手心的温暖。
是从湘味楼那碗热辣的辣椒炒肉开始的,她把最肥的五花肉都挑进他碗里,骂他“死胖子吃再多也长不高”时,眼角的笑纹里藏着比辣椒油更烈的暖意。
是每次练拳被打倒时,她丢过来的伤药总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是地下室太冷的冬夜,她默默往他怀里塞的暖水袋……
他一直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她是冰山上的雪莲,而他是泥地里的胖泥鳅。
他也知道她看温羽凡的眼神,那里面有他看不懂的星火,所以他把这份心思藏在酒嗝里,藏在“霞姐今天又骂我了”的玩笑里,藏在每次替她挡刀时故意耍宝的笨拙动作里。
可现在,她被卷进了一道光里,连句道别都没有。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这个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挥拳,像个找不到出口的疯子。
“滚……”金满仓猛地松开手,指腹蹭过温羽凡衣襟上的血渍,那触感黏腻得像化不开的糖浆。
他踉跄着后退,肥硕的身躯撞在天星剑箱上,发出“哐当”的闷响。
他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像被踩住尾巴的狗,压抑得让人心头发紧:“都滚……”
温羽凡顺着冰冷的黑石巨壁滑坐在地,后背与石壁接触的地方传来刺骨的凉。
他看着金满仓颤抖的背影——那宽厚的肩膀缩成一团,肥硕的身躯因哭泣而剧烈起伏,像一头受伤的熊。
他知道那拳头里裹着的不只是愤怒,更多的是恐惧。恐惧失去,恐惧未知,恐惧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再也没机会说。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星轨回源阵的诡异,想说来时的通道已彻底崩塌,可喉咙像被血痂堵住,发不出半分声音。
最终只是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
那里除了拳伤带来的钝痛,还有一道更深的沟壑——是没能护住她们的愧疚,是连一起被卷走都做不到的无力。
无尘道人轻叹一声,拂尘上的白丝轻轻颤动。
银白罡气如流水般漫过温羽凡的伤口,在皮肤上凝成半透明的绷带,那些青紫的淤痕在光线下缓缓变淡,却消不去眉宇间的沉郁。
戴云华默默站在温羽凡身侧,破邪刀的刀尖抵着地面,刀刃反射的夜明珠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望着石门上那两道浅槽,那里曾嵌着能打开通道的星钥,此刻却只剩冰冷的黑石,像两只紧闭的眼。
石室里只剩下金满仓压抑的呜咽。
从此,金满仓看温羽凡的眼神变了。
玩笑里的亲昵被一种说不清的寒意取代,酒桌上的推杯换盏多了层客气的隔膜。
那份被强行压抑的爱意,在霞姐消失的那一刻,像被踩碎的毒藤,悄然扭曲成刺向温羽凡的利刃,每一次对视都带着隐秘的怨怼,也刺向他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而那扇关闭的石门,不仅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沟底淌着未说出口的话,堆着没来得及做的事,再也填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