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四章 山雨欲来（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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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赶紧跟我跑吧！”
圆筒机器侧面开出一个孔，伸出一只纤细的机械臂抓住尼莫的衣领拽着他就往外走。
“你的运气很好，要不是城里现在防卫力量空虚我还真没办法潜入到这里来……”
尼莫此时还没完全从幻梦中清醒过来，头晕脑胀全身疼痛，双手双脚也没有多少抵抗的力气，只能跌跌撞撞跟着圆筒机器的牵引前进，但在惊鸿一瞥中他看到了房内摆着一排排方方正正的半透明机械装置，机械运转时闪过的微弱光芒，他隐约能看到近似棺椁的装置中躺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头部被好几根接着电线的粗大长针刺入，四肢纤细骨瘦嶙峋，唯有腹部膨大鼓胀如同十月怀胎的孕妇一般，而造成腹部鼓胀的根源，则是那些棺椁中的粗大软管——软管撬开他们的嘴巴延伸至咽喉深处，将流动的银白液体源源不断灌入这些人体内。
这副诡异的景象让还有些迷糊的尼莫一个激灵，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除了头发被剃光了以外脑袋上既没伤口，也没有刺入大脑的长针后才放心下来，就连跟着走路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他们把这里叫孵化池，一般从外面刚进城的人都会丢到这里来，一边喂食改造成救世城需要的形态，一边作为湿件给救世城提供一些随机数。”
像是从尼莫的举动中读出了他心中惊疑，圆筒机器开口说道：“放心，你的改造进度还比较低，所以他们只是给你脑袋上贴了电极片。”
“这……咳咳……”尼莫只想赶紧离这里远一点，他惊慌失措地问道：“我在做梦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这才是真正的救世城。”
尼莫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我刚刚明明……”
不等把尼莫把话说完，前面带路的圆筒机器娴熟地拉着他在棺椁间转了个圈，圆筒型躯壳变形压缩的同时还伸手把尼莫往下一扯，一人一机器便藏身于一具棺椁之后，接着圆筒机器的低声警告就来了。
“噤声屏气。”
“……”尼莫不敢不从，立马屏息凝神，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
两人在这里藏身不到几秒钟，一个圆盘状的飞行无人机便晃晃悠悠穿过了这条通道，直到飞行无人机远离后，圆筒机器才变回原形拉着尼莫继续前进，穿过重重棺椁后，圆筒机器总算找到了一扇门带着尼莫离开了那个恐怖的房间。
直到这时，圆筒机器才再度开口说道：“这里是所有外来者进入救世城的第一站，也是最后一站，救世城分给你们的食物里含有逆转录基因修饰剂和纳米改造机械，会在潜移默化中从基因层面和生理层面逐步改造你们的身体，好适应进入救世城后更加激进的改造。”
“你是说那些食物里……”尼莫听不懂什么是逆转录基因修饰剂，也不知道什么是纳米改造机器，但光是听着对方这话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未知的恐惧死死攒住他的胃部，尼莫不免感到腹中酸水开始翻涌起来，一股恶心反胃顿时直冲天灵盖。
“别乱吐，会被他们发现。”还没等尼莫吐出点什么，圆筒机器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就打断了呕吐的进程，“不过现在吐也晚了，那些东西早就渗入你体内，从基因、生理两个层面开始缓慢改造你了，这个改造过程不可逆转，目前为止也没有救你的方法。”
“不过好消息是你摄入的剂量还比较低，低到救世城广播的信号都影响不到你，所以至少十年内你不会死于改造产生的后遗症和副作用。”
尼莫：“我……我应该高兴吗？”
拉着他在通道中前进的圆筒机器闪了闪屏幕：“不应该，因为如果你没办法逃离这里，他们就会把你抓回去继续改造，而你也会回到那个救世城的幻境里继续做梦。”
尼莫不知道圆筒机器所说的‘改造’意味着什么，但如果是重新回到那个要啥有啥的幻境里做梦也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断了那个念想……”
尼莫还想再深入了解圆筒机器为什么会这么说，可不管怎么追问，对方都再也没解释什么。
圆筒机器拉着尼莫在四通八达的走廊通道中绕了很久，一路上避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无人机，最终在贴着墙打开一道暗门两人来到错综复杂，堆满了废弃无人机、电器的地下垃圾场后，他才停了下来。
“到这里就暂时安全了。”圆筒机器关上那扇暗门，重新做好门口伪装后才滴溜溜转过身来对尼莫开口说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GhoSt，幽灵小队队长，和现在的你一样，是一群被整个救世城追杀的可怜虫。”
尼莫狐疑地环视着四周：“一群？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好了，各位，跟新来的朋友打个招呼吧。”
圆筒机器再次做出(●'?'●)的表情，接着在他的号召下，周围看似报废无用的无人机、电器接连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芒，风扇嗡鸣声接连响起。
“哎呀可憋死我了！”
“这次的新人运气还挺不错嘛。”
“是啊，要不是城里突然乱起来了，队长还真不好把他从孵化池里捞出来。”
“不仅保留了完整的身体，还没被救世城控制，说不定他真有机会离开这里……”
“运气好？我看是倒霉吧，他这个肉人只要出现在外面就会被抓走……”
那些电器和无人机全都活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交流着，刹那间整个地下垃圾场变得像菜市场般嘈杂喧嚣起来。
…………
一段时间后，尼莫逐渐搞清楚了当前的情况。
简而言之，如今的救世城里恐怕除了他和躺在棺材里的活死人以外，已经没有生理意义上的活人了。
城里的居民都变成了眼前这些电器和无人机的状态——意识被关进钢铁铸就的躯壳里，灵魂则被救世城的网络捕获，永远成为构成救世城的一部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拜救世城所赐我们都变成了这个鬼样子，为了活下来，我们一直在躲避救世城的追捕，有些人像我一样钻进了报废的无人机里，但更多的人……”圆筒机器的语音包声线平稳淡然，无法支持她表达出更多的情感，但屏幕上时不时闪现的颜文字却又很好地弥补了她所缺失的语气变化，“\/_只能像这样寄居在废弃电器里艰难求生。”
尼莫目光也不由看向圆筒机器所说的那些‘人’，他们就是垃圾山随处可见的废弃电器——损坏的烤箱、缺了门的冰箱，四四方方的玻璃盒子，还有些看上去像是电子门锁，由于没有移动能力只能躺在垃圾山的表面，只能通过还在闪烁的操作板指示灯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
尼莫：“也就是说……我现在也和你们一样，只要被救世城抓住，就会被他们抓住做成和你们一样的机器？”
圆筒机器：“甚至更糟，但我相信你不会想知道为什么的。”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留在这里等死吗？”
圆筒机器转过身来：“这也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原因，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尼莫：“交易？什么交易？”
“你帮助我们，我们想办法把你送出去。”圆筒机器言简意赅，直指重点，“救世城对我们的围堵形势越来越严峻了，现在又因为斯通和休伯特的缺席，我们在网络中的布置已经有了缺口，分不出更多的人来执行计划所以需要你来帮忙，而作为交换，我们会在救世城大乱后把你从安全通道送出去。”
“这个任务应该很重要吧？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是救世城抛出来的诱饵吗？”
尼莫不傻，他好歹也是在废土荒原生存的拾荒者，废土荒原上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但绝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善，所以在提出交易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在拿他当枪使。
“不放心，所以我才要跟你说明白。”圆筒机器回答得很果断，但这个态度反而让尼莫放心许多，“斯通哪怕暴露自己也要给你指路，休伯特宁可放弃执行计划也要帮你，说明他们判断你比他们执行的计划还要重要。”
“我无法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但我相信他们的判断。”
“这也是我会考虑和你做交易，把一部分工作交给你来执行的原因。”
“而且，站在这里的也不是我们幽灵小队的全部力量，你一个肉体凡胎也不可能随时连在网上确定我们的网络位置。”
尼莫想到了之前看到的救世城微缩模型，这一刻他明白那些闪烁的标识和划分区域是什么意思了。
“我能拒绝吗？”尼莫小心翼翼问道。
“可以。”圆筒机器的回答让尼莫眼睛一亮，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如坠冰窟。
“但出于对计划的安全和保密考虑，你必须被限制行动并转移到指定地点，直到我们行动成功再来找你，或是……”
圆筒机器没有把话说尽，但尼莫已经明白后半句是什么了。
“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还有时间可以考虑。”圆筒机器语音包声线平淡。
这一次尼莫没有犹豫，而是果断地开口答应道。
“好，我答应你。”
圆筒机器的显示屏做出惊讶的颜表情：“(○′?д?)?我还以为你会犹豫很长时间才能做出决定。”
尼莫摇摇头说道：“说到底我有讲条件的余地吗？比起不知道被关在哪里等死，我还是希望去拼一拼。所以我要做什么？顶上斯通的空缺吗？”
“不，他的空缺我另有安排。”圆筒机器投出一道光幕照在墙上，那是一张救世城的平面地图，接着她标出一栋尼莫看起来十分眼熟的建筑物，“你需要穿过敌人的包围，前往这栋大楼的主控区域，把那些被救世城当作湿件奴役的同胞解救出来。”
“如何穿过包围圈的问题不用担心，因为突发状况现在城里的防卫力量十分空虚，我们的同伴带你穿过包围圈，直到进入大楼为止。”
“突发状况？”尼莫疑惑地问道，他这才想起来之前圆筒机器也说过自己运气很好。城里防卫空虚之类的话，但那时情况紧急他也没机会细问，“城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差不多吧，几个小时前有一股不明势力从外部袭击救世城，直到现在城里绝大多数防卫力量都被牵制在那边，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说着圆筒机器将建筑物放大，随着放大大楼内部错综复杂的结构图也展现在两人眼前，尼莫只是多看了几眼，建筑物内那些弯弯绕绕的线条就像是活过来一样扭来扭去，看得他头昏眼花，好在这时一条高亮标记的线条在地图中亮起，接着圆筒机器开始为尼莫详细讲解这次行动的要点和路线。
“路线、行动顺序我们都规划好了，在穿过包围圈后我们的人会带你进入大楼，你只需要跟着路线前进就行……”
由于时间有限，圆筒机器只能尽量向尼莫讲解行动计划的关键步骤。
彻底搞清楚营救其他人的计划后，尼莫不禁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颓丧地坐在地上抱住脑袋：“我明明只是进城想找个人而已……”
“放弃这个念头吧。”圆筒机器看着埋头叹息的尼莫，用来展示表情的屏幕都暗淡下来，过了好一会她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想找谁，但不管是谁她肯定已经不在这座城里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是个女人？”
“直觉，要不你说说你要找那人是谁？为什么非得到城里来找她？”
尼莫抱着头嘟囔道：“不是刚刚还让我放弃找人吗？”
“只是闲聊而已。”
“好吧，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尼莫抬起头来，目光随着思绪一同飘向远方，“我对她没什么记忆，大部分事情也是老头跟我说的。”
“老头说那时救世联盟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她把我从救世城里带了出来，托付给了在城外住的他，走之前还给我留了不少好东西，只留下了她要回救世城继续反抗就走了。”
圆筒机器晃了晃身子，追问道：“那个老人……他怎么样了？”
“死了，为了找我去了荒原，之后再没能回来。”尼莫垂下眼眸，思绪也回到模糊斑驳的回忆中去，他依稀记得老人待他很好，至少老人在的时候他从来没饿过肚子，也没受过欺负，他偷偷喝了老头珍藏在蓝色罐子里的小甜水也没发过火，反倒是笑嘻嘻说：“我老头子珍藏了大半辈子的可乐就这么被你小子糟蹋了，来来来，分老头子我一口……”
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听话一点，或许平时再懂事一点，不嫌弃他身上有气味，不再偷偷跑到荒原上去……
老头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抱歉。”圆筒机器的屏幕暗下来，她伸出机械臂轻轻拍了拍尼莫的脑袋，没能再多说什么。
“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这都是我的错。”尼莫听不进去这些安慰，随手拍开了圆筒机器的机械臂，接着无所谓地耸耸肩，像是在讲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一般，“后来我没了去处，老头的东西也被垃圾场那个老混蛋霸占了，还得帮那个老东西在垃圾场里翻有用的垃圾……”
“人人都说救世城是天堂一样的地方，吃穿不愁，没有痛苦，没有疾病，也没有怪物的地方，捡垃圾的时候我就一直想，既然是那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要把我送出来？所以我一直想找她问问这个问题……”
“抱歉……”圆筒机器又道了一次歉，
“都说了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尼莫连连摇头。
圆筒机器没有接话，只是再次开口问道：“那现在呢？你还想问她这个问题吗？”
“我也不知道。”尼莫表情纠结，眉毛拧在一起低声说道，“如果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活在救世城那个梦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活着不会那么痛苦……”
“这个话或许不该我来说，但我觉得她恐怕也是有苦衷的。”
圆筒机器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她每一句话都会停顿很久，似乎是在小心斟酌着表达方式：“其实十五年前救世城就在偷偷把人做成像我们这样的机器了，正是这件事情暴露了，斯通才会果断发动武装起义，也就是那场非常有名的救世城内乱。”
“那场内乱波及了很多人，很多好人都无辜丧命了，但他们马上又会被救世城做成机器，灵魂和意识都被保存在冰冷的服务器矩阵里，操纵钢铁身躯向更多人发起袭击……”
“那时救世城里还有很多反抗力量，我想，她或许时不想让你卷入其中，不想你也变成寄生在钢铁里的一段数据才把你送走，但又没办法坐视救世城继续发生这种事情，才会回到救世城加入反抗。”
“如果她有选择的话，我想她一定也希望留在你身边的。”
“其实看到城里的状况后我多少也能想明白了……”尼莫轻声叹息，在目睹救世城的现状后他放弃了寻找母亲问个清楚的打算，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活人了，就算母亲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恐怕也和之前的他一样活在救世城编织的幻梦中，就算去找她问，恐怕也问不到结果了。
想到支撑到自己一路走到今天的信念此刻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后，尼莫感到痛苦，感到委屈，也感到无比愤怒，这些情绪交织混杂堵在心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要宣泄这些情绪，想放声咆哮释放怒火，可到最后却连向谁宣泄，向谁咆哮都不知道。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撑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吧。”看着尼莫低沉的样子，圆筒机器伸出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才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准备一下吧，两个小时后我们就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