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晚宴(1/1)
天色微蓝,晚宴刚开始不久。
阿福提着食盒,步子迈得又急又稳。托盘里一碗参汤,一碗秋梨枇杷水,汤面纹丝不动,连个涟漪都没起。
走到正厅,她理了理衣领进去。
暖香扑面,厅内灯火煌煌,照得人眼晕。
阿福不敢抬头,只盯着脚尖前三寸地,碎步快走。
顾璘阁老坐在主位,穿着靛蓝棉袍,简单朴素地不像高官。她身旁坐着自家大人和张大人,再往下是两位小大人。
匆匆看一眼,阿福几乎要被这群人的光芒灼伤眼。
顾大人光临,再加上张之涣、张安仁、沈锦程,这几年人都没这么齐过。不得了,陈家且还有好日子过呢。
从天堂到地狱走一遭,别说家主,就是阿福也是受不这种大起大落。
她心里念叨着,顾大人长命百岁,沈大人的参汤,小张大人的琵琶水……
沈大人素白儒衫,坐在陈大人之下。
摆汤时,阿福偷瞄了一眼。沈大人清俊,瞧着最让人移不开眼。因为是陈府的外女,节日里家宴也没少来。阿福对她很熟悉。
走近又多看一眼,怪不得要进补。沈大人这些日子熬的形销骨立,接汤的手跟竹节似的。
怎么还自己伸手拿?
“大人,我来就好。”
“哦,是阿福。多谢了。”
“哪里。”
阿福的脸微微一红,伺候的时候,沈大人是唯一会跟她说话的。总会说几句谢谢。眼熟了还问她名字。
她又躬身去到了张大人身侧送汤,张大人甚至都没注意她。
阿福轻轻摆好碗就撤下了。
几个仆人在外间候着,听候吩咐时不时送些东西。阿福也在外间侍立,虽然这几日惊心动魄,但里边的官娘子们都聊的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
顾阁老众星捧月,酒令、作诗,都奉她为裁判,但是她今日听着兴致不高,面容也惆怅。
席间沈大人一直罚酒,喝的又闹又笑。后来竟耍起了赖,惹的顾阁老都发了笑。
后来不知哪位大人又起了个头,众人以箸击盏,吟起了新填的词。
就这样一个时辰,大人们终于乏了,叫了人撤席。
厅里铺好了卧榻,茶具茶点一一备全。
阿福走时还有些不舍。再接下来的环节,她就没那么幸运能待在旁边伺候了。
她悄悄看了沈大人两眼,她喝的半醉躺在席上假寐,小张大人就坐在旁边。
真是一对璧人啊。
不对,没文化,是一对英豪才是。
*
人声渐息,宴会接近尾声,但是这次聚会的主题才刚刚开始。
顾璘坐在上座,眉眼耷拉着拨弄茶水。
外人屏退后,陈芳值才一改胸有成竹风轻云淡的样子,眸中恨色愈显。
她率先打破沉寂:"琢玉,此番我阖府性命,都仰仗你了。”
“多谢。”
她站起来郑重鞠了一躬。
顾璘依旧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她摆摆手,“无事。”
“你我一体,哪里还分什么你我。”
“是啊,是啊。好歹您也是她的座师,当年尽心尽力地辅佐,为社稷,为家国鞠躬尽瘁。。”
“此番居然下此狠手!”
陈芳值摔袖坐回原位,语气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又怒又急。
“……”
众人都知道她在指责谁,余下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顾璘的脸色。
顾璘脸庞更加忧郁,看这次真有几分伤心。
陈芳值受了大委屈,虽然看懂脸色,但仍旧不依不饶数落“昏君”的罪状。
她语气激动,就差拍桌子,
“实在是欺人太甚!”
“之前觉得她温和明理,善于纳谏,有明君之相。现在看来错的离谱!”
“阁老,你看看。这么多年,这翘上天的尾巴终于藏不住了。哪里有什么体面,光秃秃的屁股都不屑藏了!”
“之前是献章,现在我,对了,还有高观澜也被她砍了。”
“若不是您还有些手段,我陈家一家老小也如同高观澜一样,人头落地,血溅菜市口了!”
“……咳咳”
“……咳咳咳”
顾璘咳的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胸口打断了陈芳值的话。
“琢玉,没事吧?”
陈芳值上前查看,给她拍背顺气,等她气息安稳了又递了茶水上去。
她愁眉不展:“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
“可这就是事实。”
“若杀了我们这帮人就能补上国库的亏空,就能增产粮食,就能平息天灾,就能驱除鞑靼。”
“那我就是死也甘心啊!可,能吗?她在干嘛,在祸乱朝政啊!”
顾璘刚好一点,听见陈芳值的话又咳了起来。
她虚弱道:“芳值,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我对她……”
“再也不报期望。”
此话一出,张之焕与张安仁都齐齐看了过去。
宫内之事,她们还不知细目。
只知道陈芳值救了出来,董汝昌获罪。但如何做到,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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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心里有许多猜想……但都要顾璘来验证。
沈锦程是当场除顾璘外最知内情的人,那晚她在场。
但她不知道的是,楚璁吃下的药丸到底是什么,顾璘留她一命后又会怎么处置。
再也不抱期待?
很利好的样子。
陈芳值目的达到,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特别怕这位老友,因为不忍心,或者因为不切实际的希望,再给皇帝留下一线生机。
她们结下的是死仇,
不能斩草除根便会殃及后人!
“是的,咱们尽力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多少朝,多少代的规矩。”
“如今下跪不说,任打任骂不说,还要任杀任剐!”
“哪有这样的道理!”
“……芳值”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们不如先谈另一事。”
她放下茶盏,环视众人一圈,"董汝昌,诸位如何处置呢?"
一听这名字,陈芳值恨的磨牙,
“这等大逆不道、阴险歹毒、利欲熏心之人,自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如何害我,我便如何还她!"
张安仁默然不语。她虽觉得董汝昌有几分才干,杀掉可惜。但是遭罪的是陈芳值,她可没那个脸面去替她宽恕。
沈锦程原本慵倚案侧,闻言则缓缓起身,神色肃然。
张之涣垂眸静默。
三人都用沉默支持了陈芳值,无人异议。
见状,陈芳值畅快地笑了几声,“不如治她个勾结外敌的叛国之罪好了。”
顾璘颔首,“可。”
此时,沈锦程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在安静的空间中格外清楚清晰。
陈芳值转头:“何故叹息?”
“……无事。”
“只是想到母亲大人下狱。陈府一家老小跟着被欺凌,便心里中愤愤。怡儿也是大病一场,差点撒手人寰。”
“哎……”
“好在都挺过来了。”
这几句话又惹的陈芳值伤心,成王败寇,谁都不想当输的那个。
她不能倒下,身后是全府几百条人命。
见沈锦程说话,顾璘目光移向了她。将人扫视一圈后,她意味深长地开口,
“你昨夜去皇宫做什么?”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她,
目光满是不解。
沈锦程愣了一秒,但马上恢复正常。她知道瞒不过顾璘,便如实回答。
“那位实在欺人太甚。”
“昨夜,我本想与她同归于尽。”
“这……”
除顾璘外,其她人都不知道沈锦程夜闯皇宫的事。一时都惊异无比。张安仁更是一时失态直接抓住了沈锦程的手。
顾璘早就听完了两个死士的汇报,终于确认沈锦程与皇帝的关系。
她虽心里不喜,但也觉得无伤大雅。
便看破不说破,
“有些鲁莽。以后不要如此。”
张之涣跟着称赞,呀呀呀了几声,然后大赞侠客。
只有张安仁掐紧了手指。
陈芳值眼眶微红,她没想到沈锦程竟然待她如此真心,就是她自己的亲女儿也没这样为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