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夜宴流光（1/1）
人类进步的本质是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颠覆权威后，成为新的权威。
李嘉刚上台的时候，还是很和气的，有人跟他说“陛下，我们该这样干”，他点头说好；有人跟他说“陛下，我们该那样干”，他点头说也行。
老臣们误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只知道纵情山水之间、研究酒精度数、探索宇宙奥妙的风流皇子，于是便开始底牌尽出，激烈争夺朝堂之上的权利。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和以前的一样迎娶江南第一大族沈家的女儿为正宫皇后，毕竟他爹就是这么干的，他爷爷也是这么干的。算起来，右仆射沈之章还是他奶奶的亲弟弟呢~
可李嘉却一反常态，迎娶了周家的长女为正宫皇后，经过一系列鸡毛蒜皮的小事大肆削减沈家在金陵和地方上的门生故吏、庄客党羽，安排周家人替换上，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沈老丞相一开始还不满意，称病在家不去上朝，想以此来抗议给新皇上强度。没想到此举更是招致李嘉的反感，他直接叫乌衣军的统领朱昌亲自登门，用竹轿子把老丞相抬到公司会议室上班。
这么一搞，沈之章才明白了枪杆子的重要性。而作为吃到好处的周家，虽无近忧、却也有远虑，害怕步了沈家后尘。
于是，他们双双把目光投向了军队。
巧的是，整顿完朝堂后，李嘉也盯上了温茂的军营。虽然不至于像处理朝政这么直接，但他内心深处其实很想对温茂来一场服从性测试，试试老太尉的深浅。
温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带着江南的精兵猛将们在庐州和冯延、王臣鹤所率领的中原精锐进行拳拳到肉的真男人决斗、为李嘉开启了燃烧的远征时，大后方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上了自己的后背。
那么，其他朝臣贵族们在干嘛呢？
吃喝玩乐，极尽奢华。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天气好的时候，天高云淡、千里稻香；天气差的时候，黄梅时节、烟雨朦胧；白日里有采莲姑娘穿梭在荷花丛中，黄昏时看近处渔舟唱晚、远处漫天红霞。
一年两熟的天时、大江东去的地利、六朝旧事的人和，将东南一隅打造成足以抗衡整个北方的地区性强力集团。
丰富的物产使得人们衣食无忧，不用去担心饿肚子，所以才有时间去追求心灵上远航，造就了文化上的空前繁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就是这么来的。
——
金陵，燕子坊。
今夜星光闪闪，爱你的心满满……
不好意思串台了。
夜幕下，李唐兵部尚书、勤政殿学士承旨韩彦奉，于府中宴请给事中阎改之，并且邀请了太常博士林昭和（记住这个人）作陪。
大郑头号间谍阎改之，自从当年押宝押对了人，在李嘉即位后一路扶摇直上，成为李唐朝廷唯二能够左右皇帝意志的重要政治人物，深受李嘉信任，是朝臣们争相结交示好的对象。
另一位，是拥有“枕头风”神技的周皇后。
阎改之的马车悬挂着马灯停在韩府门口后，长的天圆地方的韩彦奉身穿褐袍苏绣员外服，胡子长的都垂到胸口了，笑呵呵的走上前来拱手相迎。
“哈哈哈~阎大人能够在百忙之中拨冗赴宴、光临寒舍，老夫不胜荣幸~”
阎改之扶着下人的胳膊从马车上跳下来后，同样也客气的回道：“尚书大人相请，岂敢不遵？您太客气了~”
韩彦奉哈哈笑着，亲切的搂住阎改之的后背伸出手就作请势，态度之亲近，姿态之低下，于细微处可见一斑。
二人在一大帮子随从的拥簇下从门前长街走上台阶，太常博士林昭和也脸上堆笑着上前一步拱手相迎。
此人跟韩彦奉差不多都是奔五的年纪，却没有韩尚书的威仪堂堂，反而添了一股猥琐相，山羊胡子干瘦脸，小老头一个。
太常博士这个官职，主要是负责制定礼仪、引导皇帝行礼、监督仪物及议定大臣谥法等事务，相当于李唐宣传部部长。
进入前庭后，阎改之放眼望去，不禁露出一丝愕然之色——
两侧的厢房门窗、游廊柱子都用金玉装饰；地板砖是白汉石铺就的，院子里假山嶙峋，乃是用太湖石所筑；所有的墙壁都用丹砂涂抹，庄重又不失奢华；屋檐上的导雨链是银制的，四角的蓄水缸是青花瓷缸；每隔五步便挂六边菱灯，上绘鱼、莲、鸟、花。
青花瓷必须在天青烟雨时炼制、百窑出一品，有多难得？
导雨链都用银子融化后串制，家底何其雄厚、有多豪奢！
这老头不会真有金子做的夜壶吧？
纵使阎改之时常出入皇宫，见惯了世间罕有之物，却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深深的震撼到了！
但是作为一名顶级的卧底，他还是收拢住了心神，在韩千奉和林昭远的陪同下进入了后苑专门用来宴请到访客人的画阁中。
主坐是一张宽大的卧榻，用三面黑丝流云绸裹着楠木围起。为了不分主宾、也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韩彦奉领着阎改之脱去鞋子，一同上坐到卧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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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中间摆着一张黑漆小桌，金杯银壶、玉盏瓷盘，各种精美的小菜置于案上，连筷子都是象牙雕制的。
卧榻前方再置一张低矮的大黑桌，上面摆满了琼浆玉液、山珍海味，各种名贵的食材经由名厨之手，烩制成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色亮、香飘、味鲜。
林昭和坐在一张用冰蚕丝织就的软背椅上，陪在二人左右。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阁厅里还有十几名亲朋宾客作为陪衬待在一旁，有家族子弟、有亲近的官员、有侍妾仆婢、有请来的乐师，甚至还有一个穿着黄色僧衣的光头和尚。
金陵教坊司的头牌如月姬，是多少才子书生的梦中情人，此刻却抱着琵琶坐在阁厅最下方的屋子中央，素手拨弄琴弦，宴会也正式开始。
听着舒缓轻柔的音乐，韩彦奉捋着自己的长胡须陷入了沉思之中。烛光照亮了晚餐，照不出个答案，今天可不仅仅是简单的请客吃饭，他是有事要找阎改之帮忙的，得想想该怎么开口组织语言。
阎改之抬起左腿，右手支撑着前倾的身体，摇头晃脑着跟随节拍，享受着宛转悠扬的动听和弦，沉浸其中，逐渐进入忘我的境界。
一曲作罢，韩彦奉摆着木屐下榻，走到一旁亲自拿起鼓槌咚咚敲响，一旁还有位家族子弟手持拍板，他们一起为立在中央的姬妾伴奏。
那姬妾是韩彦奉今年从扬州纳近门的少女，头戴银莲，身段苗条，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吴侬软语配上六幺软舞，说不出的绝色媚娇。
阎改之看的津津有味，不住的点头，眼神游走在这名姬妾的身上，从眉眼看到胸脯，又从腰肢看到绣鞋，心动之意溢于言表。
韩彦奉斜眼瞟见后，给林昭和使了个眼色，二人互相替换着朝阎改之不断敬酒。秣陵春的酒香飘荡在阁厅之中，与蜡烟的气味混合，暖风熏得宾客醉。
没一会，那名姬妾就走到卧榻后面去了，韩彦奉坐到阎改之身边，朝着他附耳说了几句，阎改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被韩彦奉拉着下了榻。于是他便借坡下驴，对着林昭远拱手道：“林大人，在下不胜酒力，去外面吹风听叶，赏月解酒，失陪了~”
手里还捧着酒杯的林昭和立刻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红着脸伸出手，笑着说道：“阎大人自便，自便~”
阎改之抱了抱拳，又与韩彦奉相视一笑，便转入了卧榻后面。
与阎改之一起来赴宴的随从顾诵，皱着眉走到卧榻后面，想去跟着阎改之看看。他是李嘉派来保护阎改之安全的护卫，伪装成下人伴随左右。
当他转到卧榻后面时，只看到一张雕花床榻，被帷幕卷帘遮盖着，隐约可以看到红被隆起，床下放着一双绣鞋，还有一双皂靴。
正当顾诵想要上前一探究竟时，韩彦奉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是阎大人的随从吧？”
转身后的顾诵表情一愣，装作憨厚的点着头对目光灼灼的韩彦奉说道：“小人见主家不见了踪迹，心中担忧，故……”
“哎~”韩彦奉轻笑一声，不分由说的就拽着顾诵的衣袖把他往外拉：
“阎大人在老夫府上能出什么事，老夫大可为你打包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尽心做事是好的，可也该多去结交结交席间佳人才是，去吧去吧~”
顾诵就这样被韩彦奉劝回了席间，仔细一看，负责李唐朝廷礼仪日常的太常博士林昭和已经醉了，正拉着一名吹笛少女的手不停的抚摸手背，还上下其手拽着对方的胸衿，说人家的衣服没系好……
那名黄衣和尚，也与一名舞姬聊的火热，不知道讲了什么深奥的佛法，逗的舞姬红着脸拍他的胳膊。黄衣和尚还颇为享受的半蹲下身子，嘴角噙笑、歪着脖子将右脸伸过去，不知道是想让那舞姬亲上一口还是扇上一巴掌……
顾诵是军中出身，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彻底懵了！前线将士正在和敌人浴血奋战，后方大臣竟然如此淫乱奢靡，荒诞荒唐！！
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走到阁厅的偏僻角落，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向一名女乐师小声询问：“你们这里每天都是这样子吗？”
女乐师年纪不大，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嘻嘻笑着望向场中众人，脱口而出：“没有呀，只有有客临府或者韩公休沐时才会如此，一个月只能有三四次，哎~~”
顾诵已经没心情去思考她到底是在向自己凡尔赛式的炫耀，还是内心真的可惜这样的宴会不能天天举办了。
我看啊，这大唐，是要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