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乌鲁木齐·旧账(1/1)
"艾山·买买提?"我重复这个名字,纸张在手中簌簌作响,"不可能,他早就退出玉石行业了。"
林明月靠在真皮沙发上,水晶吊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阴影:"准确地说,是被迫退出。十年前那场矿难后,他变卖所有资产赔偿遇难者家属,但保留了这座新矿的勘探权。"
我放下文件,走到落地窗前。上海凌晨四点的天际线泛着暗蓝色,玻璃映出我扭曲的脸。十年了,我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
"你调查我。"我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商业尽调的一部分。"她走到我身后,香水味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我没想到你们的关系这么...复杂。"
复杂。这个词太轻了。艾山曾是我最敬重的长辈,教我识玉辨矿,带我进入玉石行业;后来成了我的岳父,把唯一的女儿嫁给我;最终,却成了我这辈子最不愿见到的人。
"他不知道我在上海,更不知道我和你的事。"我转身面对林明月,"如果他知道..."
"会拒绝合作?"
"会打断我的腿。"我苦笑,"新疆人记仇。"
林明月的手指轻轻敲打沙发扶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但你是唯一能说服他的人。那座矿的探矿权下个月竞标,周志明已经派人去乌鲁木齐了。"
我望向窗外,东方渐渐泛白。十年前那个雪夜又浮现在眼前——艾山跪在医院走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而我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妻子的死亡通知书。我们之间最后一句对话是他嘶吼着"滚",我回敬以最恶毒的诅咒。
"给我三天考虑。"我说。
她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离开书房。我瘫在沙发上,文件散落一地。最上方是艾山的近照,老人站在昆仑山口,风雪中的身影如一块倔强的山岩。
醒来时已近中午,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画出菱形光斑。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刘婷探头进来:
"高哥!你猜我在厨房发现了什么?松露和鱼子酱!"她蹦进来,手里端着餐盘,"那个林总呢?神神秘秘的,一大早就出门了。"
我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她有工作。"
"工作?"刘婷撇撇嘴,递给我一杯奶茶,"我看是躲着我吧。昨晚她看我的眼神,活像我偷了她珠宝似的。"
我差点被奶茶呛到——这是乌鲁木齐大巴扎那家店的特色咸奶茶,刘婷居然随身带了料包。
"你连茶砖都带了?"
"当然!"她得意地拍拍背包,"还有孜然、辣椒面和烤包子馅料。上海的东西甜得发腻,我可受不了。"
正说着,门铃响了。监控屏幕显示是林明月,拎着几个购物袋。刘婷抢先跑去开门,我听到她们客套的寒暄:
"你好,我是刘婷,高兴的发小。"
"林明月。欢迎来上海。"
我走进客厅时,两人正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刘婷穿着T恤牛仔裤,光脚踩在地毯上;林明月一身香奈儿套装,高跟鞋纤尘不染。空气中有种奇特的张力,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在碰撞。
"我买了些日用品。"林明月放下袋子,里面是男士内衣和洗漱用品,"欢喜,下午有个视频会议需要你参加。"
刘婷敏锐地看我一眼:"高哥要工作?我还想去外滩呢。"
"改天吧。"我接过袋子,尴尬得指尖发麻,"有些急事。"
林明月补充道:"刘小姐如果想观光,我可以安排司机陪同。"
"不用了。"刘婷抱起胳膊,"我习惯自己逛。"
午餐在沉默中进行。林明月点的日料,刘婷只吃了两片三文鱼就推说饱了,偷偷给我发微信:"她把你当员工使唤呢?"
我回了个"别闹"的表情。林明月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问:"刘小姐做什么工作?"
"在大巴扎卖烤包子。"刘婷直视她,"比不上林总做大生意的。"
"我很喜欢新疆美食。"林明月微笑,"特别是..."她顿了顿,显然想不起任何新疆菜名。
"烤包子?馕?大盘鸡?"刘婷挑眉,"林总这样的上海人,怕是吃不惯我们粗犷的食物。"
火药味越来越浓。我赶紧岔开话题:"下午几点开会?"
"三点。"林明月看了眼手表,"和新疆方面。"
我的手一抖,芥末沾到袖口。刘婷立刻递来湿巾:"高哥紧张什么?难道要见老丈人?"
空气瞬间凝固。林明月惊讶地看我,我瞪刘婷——这丫头直觉准得可怕。
"你告诉她的?"林明月声音冷了下来。
"我猜的。"刘婷靠回椅背,"高哥每次见艾山大叔前都这德行,像要上刑场似的。"
林明月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们:"你们很了解彼此。"
"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刘婷咧嘴一笑,"他前妻阿依夏还是我闺蜜呢。"
这句话像刀一样插进胸口。阿依夏的名字在我们之间很少被提起,那是共同的伤疤。林明月的表情微妙地变化,她优雅地擦擦嘴角:"失陪一下,我去准备会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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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走,刘婷立刻凑过来:"高哥,这女人不对劲。"
"别胡说。"
"她看你的眼神像看一件古董。"刘婷压低声音,"估价的时候充满热情,买回家就锁进保险箱。"
我摇头:"你不懂上海人做生意的风格。"
"我是不懂。"她站起身,"但我懂你。高哥,别又被当工具人。"
下午的会议在别墅地下室进行,那里被改造成隔音会议室。屏幕那头是林氏珠宝的新疆团队,领队的王经理正在汇报:
"艾山很固执,拒绝所有收购要约。周志明的人昨天到乌鲁木齐,带了缅甸方面的代表。"
林明月调出一张照片:"这个人认识吗?"
照片上是个穿缅甸传统服饰的中年男子,站在周志明身边。我眯起眼:"缅甸玉石大亨吴奈温的左右手,专门处理灰色交易。"
"灰色交易?"林明月皱眉。
"就是走私。"我直白地说,"周志明和缅甸方面合作多年,通过瑞丽口岸把翡翠原石运进来,逃避高额关税。"
会议室一阵骚动。林明月示意安静:"所以周志明急眼了。如果我们直接拿到新疆矿源,他的缅甸渠道就失去价值。"
"不仅如此。"我指着照片背景里的文件,"他们在申请探矿权,但新疆政府更倾向本地企业。艾山的优势在于他是维吾尔族,政策有倾斜。"
林明月眼睛一亮:"这就是突破口。欢喜,如果你以本地企业代表身份..."
"我不会骗他。"我打断她,"艾山恨我,但不会因此改变商业决定。他比谁都清楚那座矿的价值。"
会议陷入僵局。最终决定先由新疆团队继续接触艾山,而我需要准备一份详尽的竞标方案。
傍晚回到客厅,发现刘婷不在。茶几上留了字条:"去见识大上海啦,别担心!"后面画了个笑脸。
林明月端着红酒走过来:"她很有趣。"
"直性子,没恶意。"
"我知道。"她递给我一杯酒,"其实我羡慕你们这种...纯粹的关系。"
这是她第一次流露这样的情绪。我接过酒杯,指尖相触时她没立即缩回手。
"关于艾山..."她犹豫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
"我会见他。"我仰头喝干酒,"但不是为了你的生意。"
她怔住了:"那是为什么?"
"为了自己。"我放下杯子,"十年了,该做个了断。"
夜里十一点,刘婷还没回来。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忙音,正打算出门找,门铃响了。监控屏幕里,刘婷被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搀扶着,似乎喝醉了。
我冲出门,那男人已经离开。刘婷浑身酒气,但眼神清醒:"高哥!上海太好玩了!"她压低声音,"那个跟踪你的家伙带我去了酒吧,套我话呢。"
我心里一紧:"他说什么了?"
"问你跟林总的关系,还问艾山大叔的事。"她得意地眨眨眼,"我灌了他五杯伏特加,全吐出来了——他们是周志明雇的。"
扶她进屋,林明月已经准备好醒酒茶。刘婷突然正经起来:"林总,有人要搞你们。"
林明月并不惊讶:"具体计划?"
"两件事。"刘婷竖起手指,"第一,他们查到高哥在乌鲁木齐的店,准备举报偷税;第二..."她看了眼我,"他们知道你要联系艾山,已经派人去阻挠了。"
林明月脸色骤变,立刻拿起手机拨号:"王经理,立刻加强艾山那边的安保...对,现在就办!"
我则打给乌鲁木齐的店长老马。电话接通后,老马的声音异常紧张:"老板!下午来了几个穿制服的,把账本全抄走了!"
"税务局的?"
"不像。"老马压低声音,"他们问的都是你和林氏珠宝的往来,还翻了你以前的账。"
挂断电话,我意识到事态比想象的严重。周志明这是要双管齐下——在新疆阻止我们接触矿源,在上海彻底毁掉我的信誉。
林明月结束通话,转向我:"欢喜,你工作室有备份资料吗?"
"有,电脑和移动硬盘都有。"
"必须立刻取回来。"她看了眼手表,"现在去,趁周志明的人还没..."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响了。接听后,她脸色变得煞白:"什么时候?...人员伤亡呢?...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她缓缓抬头:"你工作室着火了。"
我们赶到时,消防车刚扑灭余火。三层老洋房被熏得漆黑,我的工作室所在二楼损毁最严重。消防队长说起火点很可疑,像是人为纵火。
"有人进去过吗?"我问。
"太危险了,结构不稳。"队长摇头,"初步判断是电路短路,但..."
林明月悄悄拉我袖子:"电脑在保险箱里,应该没事。"
我心头一暖——她记得我工作室的布局。保险箱是特制的,防火防爆,里面存着所有重要资料。
"明天等安全了再来。"她劝我,"现在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刘婷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林明月开车,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
"对不起。"她突然说,"把你卷进这种事。"
我没回答,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上海这座城,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却如此肮脏残酷。周志明可以派人放火,可以威胁我的亲友,可以动用政府关系打压我——只因为挡了他的财路。
"值得吗?"我问。
"什么?"
"这一切。"我转向她,"你的公司,你的野心,值得用这种手段争斗吗?"
她沉默了很久。车子驶入别墅车库时,她才开口:"我父亲五年前中风,就因为周志明在董事会上突然发难。医生说突发性脑溢血,是长期高压导致的。"
车库灯光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声音微微发抖:"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拿回属于林氏的一切。"
刘婷在客房安顿好,我和林明月在露台继续喝酒。夜风吹散了些酒气,她的话却越来越沉重:
"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所有人都说'明月啊,你父亲倒了,赶紧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好像女人只能依附男人存在。"
我给她添酒:"所以你选中我?一个没背景的新疆人,好控制?"
"一开始是。"她坦然承认,"但现在..."酒杯在她指间转动,"我欣赏你的骨气。"
我们喝到凌晨,雨悄然而至。林明月醉了,靠在我肩上呢喃:"欢喜,如果这次输了..."
"不会输。"我扶她回房,"我明天就飞乌鲁木齐。"
她抬头看我,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真的?"
"真的。"我抹去她脸上的水珠,"但有个条件。"
"什么?"
"别再把我当棋子。"我直视她的眼睛,"我要做你的partner,不是pawn。"
她怔了怔,突然笑了:"英文不错嘛。"然后凑近我耳边,带着酒气说:"Deal."
那晚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仅此而已。她醉得厉害,很快入睡,而我望着天花板,思考乌鲁木齐之行。十年恩怨,一朝清算。艾山会见我吗?会听我解释吗?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原谅他了吗?
窗外雨声渐大,林明月在梦中翻身,手臂搭在我胸前。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指节处细小的茧——这是常年握笔和操作珠宝工具留下的。光鲜亮丽的林总,也有不为人知的艰辛。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刘婷的短信:"高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你这边。但小心那个林总,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像猎人盯着猎物。"
我放下手机,苦笑。或许刘婷是对的,但此刻,猎人也好,猎物也罢,我们已经绑在同一条船上,驶向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