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规矩(1/1)

除夕的爆竹声还在红墙间余韵未散,正月初八的晨雪便已稀薄如絮。

云舒斜倚在暖阁软榻上,指尖拨弄着青瓷瓶里的绿萼梅,看梅影在紫檀木桌上晃成一片。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织金缠枝莲纹旗袍,腕间的东珠串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碎声响。

“娘娘瞧着忒闷了。”凝香掀开湘妃竹帘,鬓边新插的绒花沾着点未化的雪粒,“御花园的玉兰花该开了,奴婢瞧着日头不错,不如……”

话未说完,一旁康禄海的声音便响起:“娘娘若想出去,奴才这就去备轿辇。”

“内务府前儿新造了一座金丝楠木的轿辇,昨儿奴才着人新铺了狐皮褥子,保准娘娘舒坦——”

云舒抬眼望去,见那康禄海胖乎乎的身子一颤一颤,正哈着腰赔笑,脸上褶子堆得像晒干的蜜饯。

她看着前日赏他的那串珊瑚手串,此刻正油光水滑地绕在他粗短的手腕上,不禁唇角微扬。

映水见状,悄悄给康禄海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

轿辇行至长信街时,前头突然传来吵嚷声。

云舒睁眼朝前望去,只见宫道中央,一个穿淡黄旗袍的女子正指着另一个烟蓝身影尖声斥骂。

那身烟蓝色宫装上绣着的是夕颜花,是她赏给安陵容的。

安陵容瑟缩着后退,身后小宫女也跟着退。

“我说你不合规矩就是不合规矩!”

淡黄旗袍的欣常在甩着帕子,指尖几乎戳到安陵容鼻尖,“区区答应也敢穿蜀绣锦缎!来人,给我按住了,跪够两个时辰再起来!”

安陵容说了什么,云舒没听清,只看见她惨白着脸跪下。

今日她穿着这身衣裳,也是想去御花园试试能不能偶遇皇上。

无宠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

膝头刚碰到青石板,安陵容便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云舒半倚在轿辇里,瞧着欣常在骤然僵硬的脸,慢悠悠开口:“欣常在好大的威风~这蜀锦……可是本宫亲自赏给安答应的。”

欣常在猛地屈膝行礼,脸色青白交加:“荣…荣嫔娘娘明鉴,这蜀绣锦缎该是贵人以上才能用的规制……”

“规制?”荣嫔指尖拨弄着护甲上的鎏金鳞,“本宫记得,后宫锦缎纹样是分尊卑,可没说料子色系还分规制。

欣常在可是后宫老人啊,怎么连这点都不记得?”

她眼尾微挑,语气骤然冷下来,“还是说,你是故意借着本宫赏的东西立威?”

欣常在扑通跪下,额头磕在冻硬的石板上:“娘娘明鉴!嫔妾只是怕坏了规矩……”

“既然这么在意规矩,”荣嫔慢悠悠抬手,映水立刻递上锦帕,“那就抄五十遍宫规吧。康禄海——”

“奴才在!”胖太监立刻从轿辇后侧闪出来,小眼睛滴溜溜转,“欣常在的位分,宫里宣纸怕是不够用,奴才这就去内务府领十刀澄心堂纸,务必让常在抄得清楚明白!”

安陵容愣愣抬头,正撞见荣嫔垂眸看她。

那双眼在冬日天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却在触及她清瘦的身形时,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

“在延禧宫过得如何?”荣嫔忽然开口。

安陵容慌忙叩首:“托娘娘的福,份例从未少过……”

云舒挑眉,这话说的有趣。

托她的福份例才未少,那就是说之前都是少的了。

“之前都是华妃娘娘掌管宫务。”

这话说的突然,安陵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心有些乱:她是不是说错了。

她听出了话里的机锋,指尖紧紧攥住裙摆:“娘娘掌管宫务后,连洒扫的宫人都和气许多。”

云舒轻笑一声:“华妃没必要为难你。”

轿辇重新起行时,她抬了抬手:“天寒地冻的,安答应就别在外面跪着了。回你自己宫里去——记得把门关紧些。”

安陵容跪在原地,看着轿辇转过朱漆长廊,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

她摸了摸腰间的夕颜花,忽然想起方才荣嫔说“华妃没道理针对你”时,眼尾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虽然…但事实确实如此,华妃确实没理由针对她一个落魄小答应。

不是华妃…那会是谁呢?

远处御花园的玉兰花正开得盛,雪落在花瓣上,美极了。

欣常在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康禄海的声音从前头飘来:“娘娘,前头就是望春亭了,那株百年玉兰开得正好,要不要停下轿辇瞧瞧?”

云舒抬眸,只见漫天飞雪中,玉兰花苞如羊脂雕琢,在枝头微微颤动。

她忽然想到这里的宫妃,似乎都有代表或是暗示自己的花——纯元是红梅,皇后是牡丹,沈眉庄是菊花,甄嬛是杏花,华妃是红花?

云舒朱唇轻启:“不必了。”

指尖轻轻摩挲着手炉上的缠枝纹,“回永寿宫吧。让小厨房炖些银耳莲子羹,给欣常在送去——她抄宫规费神,得补补身子。”

映水怔了怔,旋即低笑出声:“娘娘心善。”

云舒唇角却泛起一丝笑意:心善?“难得的百年玉兰,去折几枝带回永寿宫。”

这宫里最重规矩,也是最没规矩的。

轿辇碾过最后一片残雪,远处钟鼓楼传来午间的钟声。

风又起了,雪该化了。

“槿汐,打听到了吗?眉姐姐这些日子怎么了?怎么都没空来碎玉轩。”

甄嬛缩在轩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捏着半块酥酪,瞧着浣碧往炭盆里添炭——那是她用最后剩下的银子换来的好炭了。

崔槿汐交握的手一紧,目光掠过主子发髻上零散的珠花,心中无奈:

“奴婢打听到了,听咸福宫的小厨房说,沈常在每日卯时便去寿康宫候着,给太后娘娘抄经呢。”

软榻上的人影动了动,甄嬛咬下一口酥酪,甜腻在舌尖化不开:“如此也好,眉姐姐总算肯上进了。”

话音未落,喉间忽然泛起腥甜,她忙用帕子掩住嘴。

“小主!”

流朱端着药碗进来,见状快步上前:“小主怎的又咳了?快把药喝了。”

瓷勺碰到药碗发出轻响,甄嬛盯着碗里浮着的细微白沫,忽然轻笑:

“太后屋里的佛堂连贵人都难进,眉姐姐如今也算入了太后娘娘的眼,想来承宠不过时间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