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都是误会(1/1)

派出所,审讯室。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将一张掉漆的铁桌和两把椅子照得无所遁形。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潮湿混合的、独属于八十年代老建筑的味道。

宋祁年独自坐在椅子上。

手腕上的手铐已经被解开,但那两道冰冷的金属留下的红痕,依然清晰可见。

他很安静。

安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暴力冲突,并且被当成嫌犯抓进来的人。

他只是靠着椅背,双眼微阖,仿佛在闭目养神。

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宋祁年缓缓睁开眼睛。

是那个年轻的女警察。

她换下了一身寒气,但脸上的表情,却比后海的冬夜还要冰冷。

她快步走到桌子对面,将一个搪瓷茶缸重重地顿在桌上。

咣当一声!

里面的茶水溅出来几滴,在粗糙的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印。

“姓名。”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

“宋祁年。”

宋祁年淡淡地回答。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商人。”

女警察手里的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正义火焰的眸子,死死地锁住宋祁年。

“行了,别兜圈子了。”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审判意味。

“把你今天晚上做过的事,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八个字的含义,你应该比我更懂吧,宋老板?”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讥讽。

宋祁年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那神情,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警察同志。”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

“你在说什么?”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需要交代什么?”

女警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她似乎被宋祁年这种死不悔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

“不明白?”

她冷笑一声,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那我提醒提醒你!”

“后海,湖边,晚上十点!”

“你开着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

“你把两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市民,一个打断了手腕,一个打得胸骨挫伤!”

“怎么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有些刺耳。

“宋老板,我的提醒,够清楚了吗?”

“还需要我把细节给你描述一遍吗?”

“比如,你是怎么用那只戴着名贵手表的手,生生折断别人骨头的?”

宋祁年脸上的茫然,渐渐被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所取代。

他甚至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跟眼前这个一腔热血却头脑简单的丫头沟通,比跟美国来的投资人谈几个亿的项目还要费劲。

“警察同志。”

他耐着性子,换了个问法。

“在你进来审问我之前,你有没有问过另外那两个人?”

“你有没有问问他们,在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女警的痛处。

她当然问了。

那两个受害者的口供,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他们说,自己哥俩晚上出来散步,看到宋祁年的车停在路边,以为是车坏了,好心上去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结果,这位宋老板二话不说,下车就打人。

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什么穷鬼也配跟我说话。

下手之狠毒,行径之恶劣,简直是旧社会恶霸的翻版。

那番说辞,完美地印证了女警心中为富不仁,欺压良善的剧本。

所以,她现在才会如此的义愤填膺。

所以,她才会认定宋祁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宋祁年此刻的提问,在她听来,就是狡辩,是垂死挣扎!

“啪!”

一声巨响。

女警白皙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

整个桌子都跟着震了一下。

“宋祁年!”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连同志的称呼都省了。

“你少在这里给我转移话题,混淆视听!”

“现在,是我在审问你!”

“你只需要交代你自己的犯罪行为!”

“至于别人,轮不到你来操心!”

她的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涨得通红。

看着她这副模样,宋祁年心里最后那点不耐烦,也彻底消失了。

他放弃了。

放弃了和她讲道理的打算。

对付这种认死理的人,只能用事实。

让她自己亲眼看看,她所坚信的正义,是多么的可笑。

“好。”

宋祁年身体向后一靠,重新恢复了那种云淡风轻的姿态。

“既然你这么想听,那我就说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晚上,我开车去后海,想一个人静一静。”

“车刚停稳,就有两个人凑了过来。”

“他们敲我的车窗,说手头紧,想跟我‘借’点钱花花。”

“我没理他们。”

“然后,其中一个人,就从身后抄出了一根撬棍。”

“撬棍?”女警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全是怀疑。

宋祁年没有理会她的打断,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想砸我的车窗。”

“我没办法,只能下车。”

“我警告他们离开,他们不听,拿着撬棍就朝我的头砸了过来。”

“我躲开了。”

“之后的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夺下撬棍,还了手。一个手腕脱臼,一个被我踹了一脚。”

“至于那根撬棍……”

宋祁年顿了顿,看着女警的眼睛。

“被我扔进后海里了。”

“毁尸灭迹,对吧?”

故事讲完了。

整个审讯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盏白炽灯,还在发出微弱的滋滋声。

女警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先是震惊,然后是迷茫,最后,全部化为了更加汹涌的愤怒和不屑。

“编!”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接着编!”

她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宋祁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你以为这里是戏园子,可以让你随便说书?”

“两个小混混,用一根撬棍,就敢抢劫一个开着伏尔加的大老板?”

“你觉得,这种故事,说出去有人信吗?”

她死死地盯着宋祁年,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所有的谎言都戳穿。

“我再问你一遍!”

“你到底为什么,要对两个无辜的市民,下那么重的手?!”

“是不是因为他们挡了你的路?”

“还是你喝了酒,借着酒劲寻衅滋事?”

“说!”

她又一次拍了桌子。

宋祁年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

审讯室的门,又开了。

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

男人国字脸,身材微胖,肩上的警衔,明显比女警要高。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晓棠!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被称作晓棠的女警,看到来人,像是被扎了一针的气球,瞬间就蔫了。

“刘所长……”

她站直了身体,有些手足无措。

刘所长没有理会她,而是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几句什么。

宋祁年离得远,听不清。

但他看到,那个叫苏晓棠的女警,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紧接着,是难以置信。

最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所有的光彩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种混杂着羞愧、尴尬和恐慌的灰败。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宋祁年。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仿佛第一次,真正地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刘所长没再管她,转过身,快步走到了宋祁年的面前。

他的脸上,已经堆满了和煦到近乎谄媚的笑容。

“宋先生,宋老板!”

他主动伸出双手,似乎想跟宋祁年握手,但看到桌子横在中间,又尴尬地收了回来。

“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他的腰微微弯着,姿态放得极低。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刚才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那两个小子,是这片有名的地痞无赖,偷鸡摸狗,敲诈勒索,案底比脸皮都厚!”

“今天晚上,肯定是他们不开眼,惹到了您的头上!”

刘所长的脸上,写满了诚恳。

“您这是正当防卫,是见义勇为,是我们公安工作的好帮手!”

“我代表我们派出所,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感谢和最深刻的歉意!”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苏晓棠。

“这是我们所新来的大学生,叫苏晓棠,刚从警校毕业,没什么社会经验,一腔热血,就是有点莽撞。”

“办案不仔细,先入为主,差点冤枉了好人!”

“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刘所长回头,冲苏晓棠使了个眼色。

“晓棠,还愣着干什么?”

“快,快给宋先生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