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日月忽其不淹(1/1)
1097年6月11日,玉门,8:02
陈一鸣用左手使劲一捏,一把咖啡豆就化作了细碎的粉末。
“这个东西要怎么泡成咖啡?”他的“室友”手里握着茶杯,好奇地问道。
“这个简单,冲泡的时候过滤一下就行了。可以用滤纸过滤、也可以纱布或者丝袜。”
“嗯?”
仇白有个想法,但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陈一鸣扯了一条绷带,放在了杯口,研磨好的咖啡粉将平整的纱布压出了自然的凹陷。
热水缓缓地倾倒,尽量均匀地浇灌着咖啡粉。
棕黑的液体渗过滤布,淌入了杯中。
“以前打游击的时候,绷带也是紧缺物品,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抓一把粉、直接用水煮着喝。”
“那应该很难喝吧?”
“对,像滚烫的烂泥……要是凉了就更难喝了。你来尝尝?”
“好苦,这比药还苦……”
“还行,这个咖啡豆不酸。”
陈一鸣眉也不皱,把这杯又黑又苦的玩意一饮而尽。
他用两只手使劲撑着椅子的扶手,试着让自己站起来。
仇白适时托住了他的腰。
“谢谢。”
“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陈一鸣将嘴唇靠近了仇白的侧脸,却突然转向,轻轻咬住了她的耳朵尖。
“喂……”
“这下不客气了吧?”
埃拉菲亚赶紧把脸撇过去了:
“你真是的……你这两天是不是腿脚还不利索?也不跟我讲一讲。”
“忘记了。”
“我待会扶着你出门吧,让你省点精力。”
“没必要,我现在使用法术辅助越来越熟练了。”
“那你前天为什么走在平地上还跌跟头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搂紧我。”
“你好讨厌……”
他把脸紧紧地贴着仇白:
“你这两天怎么没继续缠着我?嗯?”
“我还以为你都开始嫌弃我了呢。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我把你弄得很累。”
“只要你开心就行。”
仇白轻声说道:
“嗯。其实是我前几天太好奇了,这几天就……没那么冲动了。”
“幸好只有两条腿不利索。”
仇白还没听出言外之意,只是继续扶着陈一鸣。
他摆了摆手,桌子上的茶杯、碗筷都归入了水槽之中。
陈一鸣始终觉得,繁琐的家务就像是一团海绵,会永无止境地吸收健全人的精力。
能用法术轻易代劳的工作,那就不值得花费太多时间。
在泰拉,术师遍地都是,借助源石技艺,人们可以轻易达成工业文明都很难达成的奇迹。
如果术师们能够将源石技艺用于创造社会财富、改善民生福祉,那么泰拉将会是一个很幸福的地方。
但很可惜,好像各国都更乐意将源石技艺用于毁灭敌人与维护统治。
泰拉明明是一个高魔世界的底子——几乎每个人都有使用源石技艺的潜能,但陈一鸣见到的,在大多数地方、这里和低魔世界没什么两样。
源石带来的奇迹已经俯拾即是,普通人的法术天赋差距并不明显,但法术依旧是精英阶层和常人眼里的“奇才”才用得上的“奢侈品”。
陈一鸣又觉得这样也很合理,源石技艺的危险性丝毫不亚于枪支弹药、管制刀具,因此任何一个追求统治稳定的政权都会限制普通人掌握源石技艺……
而感染者是个例外。
感染者们短寿、多病,但是法术就是源石给他们的赐福。
在乌萨斯,任何一个贵族老爷、别管他爵位有多高,见到过感染者法术失控、以及死亡崩解的现象,都会开始忌惮。
常人在秩序的规训之下,要认真学习、要花费资金、要获得许可,才能接触到法术这一杀器。
感染者则能一步到位,以结晶为媒介、以寿命为代价,释放万分危险的法术。
因此感染者的运动事业,天然就具有优势——在玉门,普通职工们想要维权,却难以掌握暴力,必须依托于“武林”和“帮派”等拥有暴力的社会群体。
在乌萨斯帝国,感染者们已经被排挤在了秩序之外,那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暴力,整合运动也可以用极低的成本获得战斗力尚可的士兵。
但在炎国,连感染者也被纳入秩序之内,礼法以独特的形式约束着上上下下,那么暴力在这里就行不通——至少在礼崩乐坏之前,还轮不到普通人的拳头来说话。
陈一鸣这会正思索着,他已经在仇白的陪同下出了门。
“我记得宗师已经告诫过你,希望你尽快了结玉门的乱局。但是我感觉事情反而要闹大了。”
“我确实在想办法解决问题。”
“局势还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陈一鸣趁机抱怨了两句:
“我被关了整整一个月,放出来之后,才知道孟铁衣已经在幕后做了一大堆手脚……然后我对现状才刚开始了解,重岳就过来警告我了……这都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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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
“矛盾要先激化,目前左宣辽没有进行任何官方表态,如果能逼得他站出来,然后通过他和孟铁衣的关系解决问题,将一场骚乱化作同袍战友的纷争、或是江湖人士向官府讨要个交代的经典桥段,那就好解决了。
“说到孟铁衣,说实话,他就是个傻逼。我在玉门的这一系列事情越陷越深,就是这个人一开始逼的。我出了事之后,他趁机把水搅浑了,还想着引入山海众……我说实话,这个人就是觉得、当年他和左宣辽算是兄弟,现在愤愤不平了。
“他在玉门的那个擂台当了那么多年的第二,道上谁都敬他三分,结果他还真觉得,自己就该是玉门暗中的领袖,和老兄弟左宣辽一明一暗嘛。但要我说,他就是没有鼠王的命,得了鼠王的病!
“你知道鼠王林舸瑞的事迹吧,魏彦吾默许龙门的灰色地带滋长,也需要鼠王打理这些事业。但问题是,鼠王和魏彦吾什么关系?他孟铁衣现在能和左宣辽说上话吗?鼠王在地下再怎么一手遮天,也不会引入龙门的敌人。”
“你说话小声点……”
“找山海众……呵,你知道那天晚上我还碰见了什么玩意吗?就冲我暗地里帮他清理了那帮人,还把那玩意给应付走了,孟铁衣就该给我磕个头谢恩。玉门都得给我磕一个!”
“好啦好啦,消消气。”
“仇白。”
“啊。”
“要是真和官府闹掰了、或者没希望了,我们就趁夜溜掉算了。”
仇白认真回复道:
“那你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在玉门还有事情要处理,处理好了我就能和你一起走。”
他笑着拍了拍仇白:
“跟你开玩笑的,三天之内,我肯定能让事情出一个结果。”
1097年6月12日,玉门,10:18
“弟兄们,遵守策略,保持克制。看好了,像这种外国的新闻记者,可以接触,可以使劲交底,但是像这种……身上带武器的,开口就是谈钱的,一定不能给好脸色!”
大院内,几个头破血流的人被五花大绑。
各路人马围观着捆在柱子上的人。
陈一鸣向弟兄们问道:
“你们有人认识这几个家伙吗?”
众人纷纷摇头。
“陈哥,这几个逼不像本地的。我们平时混在一起的,都是熟人圈子,要是都不认识,那肯定是刚来玉门的。”
“好。那你们几个,老实给我交代!谁派你们来的?”
陈一鸣用左手攥着其中一人的脑袋。
那人用别扭的普通话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我不……可能告诉你……任何事情……”
陈一鸣在他耳畔低语:
“你是感染者吧?”
“是又……怎样?”
“毕竟我刚才发现,你的法术传导性异常优良……”
“你个……禽兽……你怎么可以这样……”
那人感到了明显的痛苦。
“老实交代,少受点罪。你们要是炸在这个院子里,我们也不好收拾。”
边上的一个人赶紧喊道:
“我们是整合运动派来的!你的人头很值钱!”
他立刻招来了同伴们异样的目光。
“呵呵……整合运动……”
陈一鸣手中的人头突然像破碎的鸡蛋壳一样开裂了。
过往的各种回忆一时涌上心头。
他一时间没控制住左手上的力道。
在场的工人们、武人们也被这血腥的场面小小震撼到了。
被溅了一脸血的陈一鸣赶紧掩饰自己的失态,继续镇定地向其他人说:
“他死之前可遭了不少罪。顺着……整合运动往下说!”
“我们不算是整合运动的人……但是上面交代过,只要帮乌萨斯除掉你,就能安排我们的老婆孩子去圣骏堡生活……最近玉门城内有人闹事,新任务也发下来了,要我们顺带把水搅浑,就算杀不掉你,也要让你彻底在炎国待不下去!”
“你们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回去,是吗?”
有人赶紧撇清:
“呃……不是的!我们……不负责暗杀您……他们当时也讲了,动的是脑子,不流血。”
陈一鸣看了一眼略微惊愕的人群,还有绑在柱子上的那具狼藉的尸体,作出了决定:
“事情了结之后,你们可以活着回去。”
言毕,身后的无头躯体开始化作熊熊烈火。
“谢谢……多谢不杀之恩!”
看来威慑还是有用的,尽管搞得有点狼藉并不符合他的本意。
“弟兄们,听到没有!有人想把水搅浑,让我们犯下杀头的罪,给我们泼上脏水!好让官府一鼓作气把我们剿了!我们不是反贼,我们追求的,是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更差的!杀人放火这种事,杀头坐牢这种事情,由我一个人担着就够了!”
人群中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
比如他为什么会遭到乌萨斯的针对。
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入狱。
为什么他的假肢栩栩如生。
他和城南孟铁衣有什么关系。
他和仇女侠又有什么关系。
……
传言很多,但极少有人亲眼看见他杀人,还是用这么狠辣的手段。
“好样的!你就是我们的大哥!”
人群中有人喝彩了。
但陈一鸣很熟悉这种情况。
他不能确定,人们是出于钦佩,还是出于恐惧?
无所谓了。
莎士比亚有言: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结果是好的,那就都好。
只要过程中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那么结果就是一切。
他眼下需要服从,然后需要赶紧了结玉门的乱局,然后得到重岳的教导,然后过段时间就赶紧离开玉门。
孟铁衣很难安抚,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机会,能让他所珍视的武林重回玉门舞台的机会……
但说不定,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能得到一个简单的摆平方式。
他走之后,哪怕洪水滔天,也追不上他陈一鸣。
就这么定了。
1097年6月11日,圣骏堡,9:59
金黄的伊戈尔大厅中。
御座空置。
塔露拉坐在御座左边一把镀银的椅子上。
长长的桌子对面,坐着七七八八的人,等待着审判的结果。
“我不是法官,我只是杜马的主席。无论如何,你们将会被移送到法庭,联邦法院和圣骏堡法院将会裁定你们的罪行,确定你们应得的惩戒。”
塔露拉叉着手,无疑让众人更加紧张了起来:
“但同时,我也依然是整合运动的领袖。整合运动作为国家武装力量,我也有权以军队内部的方式处置你们。”
“领袖,要杀要剐,我们都认了。”
“无论怎么处置你们,都是符合国家制度的,是合乎法律的。而你们,也应有相应的意识,你们如果对于宣战有不同的看法,可以草拟议案,交予议会进行商议,为什么要诉诸武力,以这种玷污你们名誉的方式表达反对意见呢?”
“……”
“还是说,你们已经不觉得我和指挥官是能够好好商量的人了吗?就算我们不愿和你们好好商量,议会中数百名代表,难道都会反对你们的意见,剥夺你们的发言权吗?”
“我们认为……从前的您,肯定不会支持发动乌萨斯的对外战争……”
“我的朋友,人难道是会一成不变的吗?如果是十年前的我,那时候我会认为,贵族都应当被活活烧死,然而在五年前,我就已经愿意和一些贵族进行心平气和的谈话了。十年前的我,还在和伊万诺维奇讨论整合运动军事化的问题。
“那时候,我们甚至还觉得,我们不该把一个温馨的大家庭转变为一个纪律森严的部队,我们那时候年轻、甚至远比你们这时候更加离经叛道,我们反对着和乌萨斯相关的一切,我们试图在任何事务上都寻求和乌萨斯反着来。
“但是……如果我们无法运用辩证的思维、运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自我认识的革新与局势的变化,那我们是走不出那片冰原的。被我们打碎的帝国,其中必定蕴含合理的养分,值得我们去吸收与学习。
“曾经是错误的、被视作禁忌的认知,你们依然可以再仔细考虑考虑。难道说,它们当真毫无可取之处?一个一无是处的国家是怎么运行千年的?一个糜烂透顶的方式又怎么能延续千年?
“我们从反抗者、破坏者,转变为如今的建设者,如果我们的思路不愿作出明显变化,那我们是适应不了这个时代的,不去拥抱时代,那么注定是要被时代抛弃的。你们这段时间,就算没有经手相关的工作,也算见到了很多事例了吧?
“一个又一个可悲的贵族锒铛入狱,他们将如今视为犯罪的行为、依然当作他们高傲的传统,他们宁可丧尽家产、宁可走上法庭、走上刑场,也不肯转变陈腐的、落后的、固执的思想。人们白手称号,但我看了,若有所思……
“谁能保证整合运动十年后、二十年后,不会成为今天的‘贵族’?我甚至怀疑,二十年后,还会不会有我们整合运动?一旦被时代抛弃了,一旦适应不了现实了,那么他们的今天就会成为我们的明天。”
座中已经有人泣不成声了。
塔露拉适时地安抚:
“就如我一开始说的,作为整合运动的领袖,我有权以军队的条例处理你们。乌萨斯和整合运动即将进入一场全新的、正义的战争,你们作为戴罪的军官,也可以拥有立功的机会。我们的生命多来之不易啊?
“从冰原走出来的人,现在还陪伴着我的,又有几人?从切尔诺伯格出发,一路辗转到如今的,也是实属不易了。你们犯了错,难道作为领袖的我,就没有教育上的失职吗?我不忍心因为命运偶然的玩笑,就剥夺你们来之不易的机会。
“沦丧在卡西米尔手上的同胞还等着我们的拯救呢。在卡瓦莱利亚基穷困潦倒的感染者还等着我们的解放呢。如果就此剥夺了你们见证希望与朝阳的机会,那该多教人痛心疾首啊?你们难道不想像从前一样,继续在这面旗帜下奋斗吗?”
泪水打湿了在座者的衣襟:
“请领袖放心!我们必定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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