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该算总账了(1/1)

海天相接处,先是一个黑点,继而连成一片低沉的乌云。那不是风暴,是烟囱喷吐的浓烟。一支庞大得令人窒息的舰队,撕开薄雾,出现在盖州老铁山外的海面上。舰船形制怪异,非帆非橹,巨大的明轮在船体两侧搅动着墨绿色的海水,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哐啷…哐啷…”声,如同深海巨兽的心跳。粗壮的烟囱直刺苍穹,喷吐着滚滚黑烟,在海风中拉出长长的、污浊的尾迹。船体覆盖着深灰色的铁甲,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这便是李长风经营十数年,倾注无数心血打造的跨海利刃——蒸汽铁甲运兵船队!旗舰“破浪”号的桅杆顶端,一面赤底金龙的战旗猎猎作响。

盖州东鸡冠山炮台上,几个留守的汉军旗兵丁正抱着锈蚀的鸟铳打盹。了望塔上的老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海面上的景象时,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塔楼上栽下来。

“我的娘咧……海龙王……海龙王搬家了?!”他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敲响了警锣。

然而,晚了。

庞大的舰队没有丝毫减速或交涉的意思,如同钢铁洪流,径直冲向旅顺口狭窄的水道。炮台上稀稀拉拉响起几声惊慌失措的炮响,炮弹徒劳地落在舰队前方几百米的海里,炸起几朵无力的水花。紧接着,“破浪”号侧舷几处厚重的装甲板“哐当”一声滑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轰!轰!轰!”

低沉而震撼的怒吼瞬间压倒了海浪与蒸汽机的轰鸣。实心铁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砸在东鸡冠山和黄金山炮台上。砖石横飞,火光冲天,那几门可怜的老式红夷大炮连同炮位一起被炸上了天。浓烟尚未散尽,更令人绝望的景象出现了:巨大的运兵船竟无视港口深浅,直接冲上滩头!船艏沉重的铁门轰然砸落,拍在沙滩上,溅起浑浊的泥浆。早已在船舱内整装待发的士兵,如同开闸的洪水,踏着铁门形成的跳板,呐喊着涌上海滩!

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红色军服,头戴圆顶宽檐铁盔,肩扛着闪烁着幽蓝烤蓝光泽的燧发枪。枪管细长,枪托笔直,刺刀雪亮。队列行进间,步伐整齐划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旗帜在硝烟与海风中翻卷,除了赤底金龙,还有绣着“长风”、“定远”、“靖海”等字样的营旗。

“长风军!是李大帅的长风军!”滩头附近几个胆大的渔民躲在礁石后,认出了那面熟悉的日月旗,激动地低声呼喊。李长风经营旅顺多年,暗地里早已将此地的民心收拢大半。

登陆行动迅捷得令人窒息。先头部队如潮水般涌上滩头,迅速建立环形防线,后续船队则有序地在稍深水域下锚,放下无数小艇,将更多士兵、马匹、辎重,甚至包裹着炮衣的野战炮源源不断地送上岸。蒸汽机的轰鸣、士兵的口令、战马的嘶鸣、辎重车轮碾过沙滩的吱嘎声……交织成一曲钢铁与意志的交响,彻底打破了辽东半岛南端的宁静。一个满编的长风军步兵师,超过一万精锐,连同他们的火炮、弹药、粮秣,在李长风周密策划和蒸汽船强大运力的支撑下,如同神兵天降,在短短数日内,便牢牢钉在了盖州!

盖州陷落的噩耗,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向北方的复州。这里是拱卫辽南的重镇,也是通往盛京陆路的南大门。守将伊哈齐,一个镶白旗的甲喇章京,此刻正对着跪在堂下、浑身浴血的盖州逃兵暴跳如雷。

“废物!全是废物!几万大军从海上飞过来的不成?!盖州的炮台是纸糊的?!”伊哈齐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酒水和菜肴泼了一地。他手下仅有不到三千兵马,其中一半还是战力低下的汉军旗和临时征发的包衣阿哈。盖州一丢,复州卫成了直面兵锋的孤城。

“大人!贼兵……贼兵的火器太厉害了!船会冒烟,炮打得又远又准!兄弟们……兄弟们根本挡不住啊!”逃兵哭嚎着。

伊哈齐脸色煞白,他知道李长风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这个盘踞海外,像毒蛇一样盯着大清的汉人枭雄,终于在最要命的时候露出了獠牙!他强迫自己冷静:“快!八百里加急!向盛京告急!就说……就说李长风倾巢而出,旅顺已失,贼兵数万,火器犀利,复州危在旦夕!请求速发援兵!快!”

信使刚冲出府衙大门,南方的地平线上,已经腾起了不祥的烟尘。

长风军的推进速度远超伊哈齐的想象。他们根本不给清军喘息和集结的时间。李长风深知兵贵神速,登陆部队稍作休整,留下必要的守备力量后,主力便兵分两路,如同两支铁钳,直扑复州卫!

一路沿渤海海岸线快速北进,扫荡沿途零星哨卡;另一路则直插复州卫城南的咽喉要地——南关岭。守卫南关岭的只有一个牛录(约300人)的清军,面对长风军一个整团的进攻,以及伴随而来的数门轻型野战炮的轰击,抵抗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燧发枪排枪齐射的致命火力,彻底碾碎了八旗骑兵试图冲击的勇气。

当长风军灰黑色的浪潮出现在复州卫城下时,伊哈齐绝望地发现,自己已被三面包围,只剩下北门一条退路通往复州方向。城头上,稀稀拉拉的火绳枪和弓箭手在军官的皮鞭下瑟瑟发抖。几门老旧的将军炮被推上城头,炮手们手忙脚乱地装填。

“开炮!给我轰!”伊哈齐歇斯底里地吼叫。

“轰隆!”几声沉闷的炮响,炮弹歪歪斜斜地飞出,大多落在离长风军阵列老远的空地上,激起几蓬尘土。

城下,长风军的炮兵阵地已经构筑完毕。观测手通过单筒望远镜精确测距,炮长沉稳地下达指令。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扬起。

“放!”

“轰!轰!轰!轰!”

不同于清军火炮的沉闷,长风军的火炮发射声更加尖锐、连贯。实心弹、开花弹(早期爆破弹)如同冰雹般砸向复州卫低矮的土坯城墙和城门楼。砖石崩裂,木屑横飞,一团团火光和浓烟在复州城头炸开。一段年久失修的城墙在连续轰击下轰然坍塌,露出巨大的缺口!

“嘀嘀哒——嘀嘀嘀哒——!”

嘹亮而穿透力极强的冲锋号骤然响起!早已蓄势待发的长风军步兵线列,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雪亮的刺刀汇成一片死亡的森林,灰色的浪潮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涌向那坍塌的城墙缺口!燧发枪在行进间轮番齐射,压制着城头残存的反击火力。

伊哈齐眼见缺口被突破,城内一片鬼哭狼嚎,知道大势已去。他带着几十个亲兵白甲兵,仓皇打开北门,企图突围。然而,刚冲出城门不到一里,斜刺里一阵密集的排枪响起!一支早已埋伏在此的长风军伏兵,用冰冷的铅弹为他们送行。伊哈齐身中数弹,连同他的战马一起栽倒在尘土中,镶白旗的甲喇章京认旗被一只沾满泥泞的军靴踩在脚下。

复州卫,这座辽东半岛南部的锁钥之地,仅仅抵抗了一天一夜,便在长风军钢铁洪流与先进火器的碾压下,宣告易主。城头上,那面赤底金龙的战旗,在秋风中猎猎招展,如同插在清廷后背的一把灼热尖刀。

复州卫的陷落,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空虚的盛京城头。

留守盛京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努尔哈赤之侄,接到复州失陷、伊哈齐阵亡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时,手中的茶碗“啪嚓”一声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李长风……旅顺……十万人……”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盛京城内,连同老弱病残和包衣奴仆,能拿起武器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万!而且精锐尽出,留下的多是二线旗丁和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城防?盛京的城墙固然坚固,但面对能轰塌复州土墙的犀利火炮,又能支撑多久?

“快!快马!再派快马!用最快的速度,告诉摄政王!家……老家要没了!让他速速回师!回师啊!”济尔哈朗对着心腹戈什哈(侍卫)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他踉跄着扑到巨大的辽东地图前,手指颤抖地划过辽南那片迅速被染上“赤龙”颜色的区域——旅顺、复州……下一个箭头,已经清晰地指向了辽阳!而辽阳之后,便是毫无屏障的盛京腹地!

盛京城内,风声鹤唳。王公大臣们惊慌失措地涌入郑亲王府,哭嚎声、争吵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有人提议立刻带着小皇帝福林(顺治帝)和两宫皇太后北逃赫图阿拉老寨;有人则叫嚣着要集结所有能战之兵,南下与李长风决一死战;更有胆小的,已经开始偷偷收拾细软。

济尔哈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闭城!全城戒严!所有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征发上城守御!各府包衣,编入辅兵队!征集城内所有火药、滚木礌石!快!”一道道命令带着绝望的急迫发出。盛京城,这座大清帝国的龙兴之地,第一次在敌人的兵锋下瑟瑟发抖。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八旗贵胄,此刻脸上只剩下惊惶与茫然。

与此同时,复州卫的临时帅府内(原清军守备衙门),李长风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辽东地图前。他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呢料军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烛光下闪烁,面容沉静,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跳动着压抑已久的火焰。参谋军官们在他身后忙碌地标注着最新的态势。

“大帅,辽阳方向急报!盛京震动,济尔哈朗已下令全城戒严,征发所有男丁守城!”一名情报官快步上前报告。

李长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盛京”二字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军官的耳中:

“很好。多尔衮的主力,此刻想必正在潼关与李闯血战正酣。传令各师:休整一日,补充弹药给养。明日拂晓,前锋直取辽阳!我要在半月之内,让这赤龙旗——”他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进军路线,狠狠一划,最终钉死在盛京城头,“插在沈阳的城门楼上!让那些鞑子知道,趁火打劫,是要付出代价的!”

帅府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军官们一张张因激动和战意而涨红的脸庞。压抑的喘息声和金属甲叶轻微的碰撞声,汇成一股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

窗外,复州卫的夜空被尚未熄灭的余火映得微红。秋风卷过残破的城垣,带来北方盛京城弥漫的恐慌气息,也带来了……复仇与清算的气息。李长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数百里的空间,看到了那座在恐惧中颤栗的“龙兴之地”。

“该算总账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窗外呼啸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