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噱头(1/1)
““砰……”
窗外像是有枪响,闷乎乎的一声。
紧跟着,有人喊起来,声音乱哄哄的:“什么人,别靠近了。”
张涵猛地抬起头,嘴角的口水丝儿“啪”地断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
眼皮还黏着,脑子却瞬间清明,这些天过的日子,枪栓响、脚步声,就连远处风刮过的动静,都能让他心里一紧,更别说这真真切切的枪响。
“妈的,该不会是感染者过来了吧。”
张涵抄起枪就往起站,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木凳,伸手掀门帘的瞬间。
手电筒的光在风里摇摇晃晃,把哨兵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随时会折的枯柴。
离哨位百十米远的雪地里,四个黑黢黢的影子正从树林里钻出来往前挪,最前头那个瘸着腿,胳膊举得老高,手里攥着块破布。
“我们是武鸣县的溃兵。”那黑影扯着嗓子喊,带着哭腔,“自个儿人!别开枪!”
张涵盯着那几个影子看了两秒,慢慢往后缩,退回到收费站的破窗户边。
把步枪架在窗台上结了层薄冰的水泥沿上,枪托抵着肩膀,手指搭在扳机护圈上。
收费站内这会儿就他一个人,说不清是看过他的士兵证后彻底放了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许是瞧着他睡着了,想让他多歇会儿。
溃兵手里肯定有枪。
真要打起来,外面那些沙包看着堆得高,其实最显眼,准保是头一个挨枪子儿的。
这收费站的墙虽说更薄,可好歹是实心的,藏在后面反倒稳当些。
窗玻璃早就被冻裂没了,铁框子上用雨布和钢丝扎着,风一吹就“哗啦”响。
张涵用手指解开铁丝的一角,露出个拳头大小的洞,往旁边挪了挪,让墙垛子挡住大半身子,只留眼睛和枪口对着外面,呼出来的白气一碰到冰冷的空气就散了,得眯着眼才能看清远处的动静。
哨位上的哨兵没再喊,手电筒光定定地照着那几个黑影。
风里能听见那伙人的脚步声,还有人咳嗽,一声比一声急,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我们……我们被打散了,”第二个黑影也开了口,带着气不够用的喘,“前天夜里跟大部队冲散了,钻进树林里躲了一天一夜,不敢生火,就啃了点雪。好几个弟兄都冻得发起高烧,说话都含糊了,再不给口热的、不给片药,是真活不下去了……”
张涵眯着眼数那几个影子的动作,看他们胳膊摆动的幅度,听他们说话的气口,不像是装的。
可他没动,手指头依旧搭在枪上。
不说溃兵这两个字还好,一说了,他心里就紧张的慌,在武鸣县的时候,溃兵向宪兵开枪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实在不放心,准确说是打心底里不信。
这些民兵多是刚从庄稼地里拉来的,哪见过这种阵仗?
战场的狠辣、人心的翻覆,他们压根没经受过。
真要是放松警惕,这收费站里,他可能就是唯一还能反击的力量。
“把枪都扔在地上,弹匣卸了,”一个哨兵在苏东的命令下探出个头,继续喊道,“一个一个慢慢走过来,手举高点,让我看见。谁敢往怀里揣东西,或者步子快了,我立马开枪,别怨我没提醒。”
最前头那瘸腿的黑影愣了愣,肩膀往后面凑了凑,压着嗓子跟后面几个人说了句啥,只隐约听见“照做”两个字。
然后就听见“哐当、哐当”几声,像是铁家伙砸在冻硬的雪地上,还带着“咔啦”的轻响,像是弹匣被卸下来扔在一旁。
他举着破布的胳膊没放,那布片在风里抖得厉害:“弟兄们,千万别开枪啊,你们交代的事情,我们都照做了,绝不敢耍花样……”
“还算有点兵样。”张涵瞥了眼哨站外警戒的民兵,反应不算快,但还算凑合。
一分钟内基本都各就各位,手里的枪端得稳稳的,算是做好了战斗准备。
离哨位还有二十来步时,瘸腿黑影突然停住:“弟兄们,我们真没藏东西……不信你们搜……”
张涵在收费站里盯着,看见苏东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两个民兵从沙包后面探出身,端着枪慢慢迎上去。
只不过那动作实在说不上利落,腿抬得迟疑,落地时脚尖先蹭着雪面,走三步就回头看一眼苏东,脖子转得生硬,眼里带着明显的犹豫。
“都他妈是苦命人啊!”张涵胸口的疼痛又隐隐翻上来,止痛药的效果过了,连带着呼吸都沉了些。
走到近前,一个民兵用枪托指了指地上的枪,声音不高:“踢到一边去。”
瘸腿黑影赶紧弯腰,用没受伤的那条腿把地上的步枪往旁边拨,金属碰撞着雪块,发出“哐啷”声。
另一个民兵伸手摸了摸他怀里,又挨个检查了后面三个人,没摸到硬家伙,连那矮点黑影揣在怀里的手也被拽了出来,才看清手上鼓着好几个冻疮,红得发紫,有个已经破了皮,沾着点黑乎乎的脓水,怪不得要揣进怀里焐着。
“都带过来。”苏东喊了一声,“距离拉开点,别让人家缴了械。”
“晓得了。”两个民兵往旁边拉开几步,押着四个黑影往哨位走,那几个黑影耷拉着脑袋,走路都打晃,被风一吹,喷嚏打得此起彼伏。
有个瘦高的黑影走得急了点,被民兵喝止,立马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敢继续挪步。
张涵肩膀稍松,随着距离拉近,他眯眼辨认,渐渐看清了。
瘸腿的是臭虫,瘦高个是先前见过的下士。
“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张涵心里泛起疑问,可转念又想到了其他的,为什么让一个瘸子走最前面?
不就是瞅着臭虫年轻、没经过啥世事,好拿捏么。
真要是这些民兵慌了神,不分青红皂白开了枪,前面的先倒下,身后那三个趁乱一转身,钻回树林里,风一吹,连脚印都能盖严实了。
“唉,老子他妈上辈子包是你爹的,不然这辈子哪能被你这么缠上?”
张涵嘴上发着牢骚,扶着墙站了起来,推开大门,对苏东喊道:“苏少尉,其中两个人我认识,那个高个和瘸子,是我原来部队的。”
苏东正跟两个民兵交代着什么,手里比划着雪地上那几把枪的位置,听见喊声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恰好打在他脸上,能看见嘴角抿出的迟疑,这节骨眼上,认亲可不是小事。
但他没多问,只是朝旁边摆了摆手,四个端着枪的民兵立刻上前,把臭虫和瘦高个下士从黑影里拽了出来,反剪着胳膊往收费站这边押。
雪被踩得“咯吱”响,臭虫瘸着腿,被拽得一个趔趄,嘴里“嘶嘶”地抽着冷气。
到了张涵面前,苏东才开口,声音压得低:“张上士,你看仔细了。”
张涵盯着两人冻得发黑的脸,其实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但他没立刻说话,反而故意俯下身,手指掀开臭虫的裤腿,露出小腿处已经被浸得发黑的纱布。
又直起身,伸手拂掉下士肩头落的雪花,把被冻硬的肩章和臂章一点点捋平,让上面的番号露得更清楚些。
“苏少尉,您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这两人的臂章,除了这个下士是第43摩托化步兵团的,另一个的臂章跟我是同样,都是239机械化步兵旅的。”
臭虫这时候才敢吱声,浑浊的眼睛里像是落进了点火星,总算有了点活气:“张……哥?”
下士也抬起头,那双原本还算有神的眼睛,这会儿瞪得有点发直,盯着张涵看了半晌,才慢慢眨了一下,眼尾的皱纹里还嵌着没化的雪沫子,可就是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话。
苏东在旁边听着,走到臭虫面前,用手抬起他的头:“这人跟你是一个部队的,但那个下士不是那我可得带走好好审问呐。”
“张上士。”下士哀求道,腿根子猛地就软了,膝盖抖得厉害。
两边民兵使劲架着他胳膊,才没让他直接跪到雪地里。
他是老兵油子,自然懂得这些弯弯绕绕,这是要把他按逃兵算,给这些民兵顶功绩,押到后方,就是枪子儿等着。
张涵原本想点头,瞥见下士急得直朝自己使眼色,眼白都快翻出来了,这才回过神,赶紧改口:“苏少尉,这下士原先也是我们旅的,后来混编才到了43团。您卖我个面子,我给他们俩做担保。这俩人都是老兵,懂战术,留着比啥都金贵。”
苏东摸了摸下巴,脚在雪地上碾了碾,沉默片刻,朝民兵挥了挥手:“先押进屋里,找两碗热水来。”转头看张涵时,眼神里的紧绷松了些,嘴角还带了点笑意,“你早说认识,也省得折腾这半天。什么老兵不老兵的另说,你张大英雄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苏少尉言重了。”张涵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在。
在原部队,当官的哪个不是眼高于顶?
如今一个民兵军官对自己这般客气,反倒让他浑身发僵,总觉得这热络劲儿里藏着什么算计。
“嗨,这有啥。”苏东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在张涵身上顿了顿。
这“英雄”的名头,说穿了不过是阵前鼓噪的噱头,成年人谁还真当回事?可这噱头有用啊。
“你回头把那两人的身份核仔细了,没问题的话,今晚就跟着我们一起走。”苏东语气轻松,心里却打得精明。
要是以后记者想起这号英雄,再来采访,自己在旁边美言几句,官帽子不就稳了?
就算记者不来,等回了后方,他也得想办法把人请来,给张涵再编段“雪地识战友”的英雄事迹,自己顺势沾光往上挪挪,总好过在这要命的前线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