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松枝上的命(1/1)
后半夜,暴风雪还在外面没完没了地闹,风声贴着雪洞壁斜溜进来,呜呜咽咽的,像有谁在洞外没完没了地哭。
“压缩饼干都没这么遭罪过。”
张涵往雪壁上蹭了蹭,眼睛红着,闭着眼也静不下来,没法睡。
这雪洞宽七十厘米,高刚过一米,窝在里头,两条腿只能并得紧紧的,蜷到胸口,膝盖快顶着下巴了。
想把腿伸开点,脚踝立刻就蹭到了对面的雪壁,试着用胳膊肘往雪壁上撑着挪挪后背,后脑勺“咚”地磕在头顶的硬雪上,他“嘶”了一声,赶紧缩回去,头顶的雪簌簌掉下来几粒,落在手背上,化得飞快。
稍微待会还好,可时间一拉长,腰就先不答应了,想转个身根本不可能,左边胳膊贴着雪壁,右边肩膀抵着洞壁,连呼吸都得收着点,生怕动作大了碰塌了雪洞。
不过窄归窄,好处也实在,火堆的热气在这小空间里打转转,裹在身上,跟洞外那能把人吹得打趔趄的寒风比,确实是两码事。
“也不知道武鸣县那边守住没有?”张涵抬起手,借着风雪偶尔歇脚时透过来的微光摊开巴掌。
手心和指节上的细小划痕、磨破皮的地方,是之前用酒精消过毒的,此刻伤口边缘泛着一圈白,跟周围冻得发红的皮肤对比鲜明。
要医疗没医疗,伤口就这么晾着。
要补给没补给,包里的糖果省着吃也撑不了一天。
就连信息源都断得干干净净,跟外界彻底脱了钩。
就像掉在井里的青蛙,四周围全是滑溜溜的壁,抬头就见那么一小片灰蒙蒙的天,外面的事啥也不知道。
跟人群断了联系,活得跟个原始人似的,每天就琢磨着怎么取暖、怎么不陷进雪窝里、怎么能多撑一天。
前线到底糜烂到哪一步了?
是整段防线都垮了,还是就滩沙江这一截崩了?
后面的部队有没有顶上来?这些都摸不着边。
后方呢?老百姓知道不知道这边的事?
上面又出了啥政策,是要组织撤退,还是另划防线死守?
这些全都没影,问谁去?身边连个能搭话的人都没有,琢磨破了头也没用,全是揣不准的谜。
火堆的火苗一点点矮下去,最后几根柴禾烧得只剩半截,红通通的炭芯缩成一小团,偶尔“噼啪”爆一声,溅起几粒火星,在空中划个短弧,又很快暗下去,融进洞子里的寒气里。
松脂被烤得冒出的那点清苦香味还在,丝丝缕缕缠在空气里,闻着确实能让人脑子清醒些,但这点清醒反倒更让人坐不住。
越清醒,越能琢磨出眼下的绝境,越觉得每分每秒都像在熬。
脚边能添的柴禾已经数得过来了,手指头捻着最后一小截枯枝,捏了半天,还是没舍得往火堆里放。
取暖全靠这堆火。
一旦火灭了,这雪洞里头就再没别的法子维持温度。
身上这点从火堆里沾来的暖意,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洞壁的寒气吸干净,体温一点点往下掉,失温是肯定躲不过去的,到时候手脚发僵,连动一动都费劲。
可再怎么舍不得,火也不会因为人想留就烧得慢些。
最后那点炭芯红了又暗,暗了又挣扎着亮一下,终于还是彻底黑下去,连点余温都快散没了。
“可能要拼死一搏了。”张涵戴上手套,在黑暗里摸到头顶枝叶的背带,手指扣住卡扣一扯,背带松脱的轻响混着枝叶坠落的沙沙声。
雪洞窄得胳膊都转不过弯,他侧过身,先探手把身边的步枪往外推。
枪身擦着雪壁,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一点点滑出洞口,掉在外面的雪地上。
接着双手伸出去,掌心按在洞外冻硬的雪层上,指节用力抵进雪里,正准备攒劲往上扒,天边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团强光。
那光来得太突然,像有人猛地掀开了漫天的雪幕,刺得眼睛瞬间发花,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
张涵下意识眯起眼,眼皮却挡不住那股灼人的亮,强光却倏地暗了下去,快得像错觉。
没等他缓过神,光又亮了起来,透过漫天风雪晃过来,一下,又一下,跟有人在远处反复开关手电似的,连闪了四五次,才彻底熄灭,把世界重新丢回昏暗里。
眼睛还没从那阵刺痛中缓过来,眼角的余光里还残留着光斑,轰鸣声才慢悠悠地压过来。
不是那种尖锐的炸响,是沉得发闷的震动,从江对岸那边起头,顺着地面一点点碾过来,脚底下的雪层跟着轻轻哆嗦,连带着雪洞的壁都簌簌往下掉着细雪。
“你妈的,不会又是核打击吧?”
张涵刚想蜷起身子往雪洞里钻,前胸像被夯土的木槌狠狠砸中,他“呃”地闷哼一声,整个人猛地向后仰过去。腾空的瞬间天和地都在转,雪沫子糊了满脸,接着后脑勺重重磕进雪里
耳朵里 嗡嗡直响,连风雪声都听不真切。
过了好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眨了眨眼,鼻尖和下巴上的雪冻成了硬块,一扯脸皮就发紧。
偏过头,喉咙里涌上股腥甜,他咳了几声,吐出几口带着雪粒的污血,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绝对是滩沙江那边炸了,无差别的核打击,没跑。
至于为啥非要动核武,这里头的门道肯定能说出一箩筐。
张涵当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准老兵,虽说谈不上多懂行,但上层那套“舍车保帅”的路数,多少能咂摸出点味道。
最大的可能就是,防线已经烂到根儿上了,守不住了,只能来这么一手断尾求生,保不住前面的,就赶紧把后面的护住。
就像山里的壁虎,被啥东西咬住尾巴,噌地一下挣断了,掉在地上的尾巴还会抽抽着动弹老半天。
那不是瞎折腾,是尾巴上的神经还没死透,能把捕食的注意力死死勾住,好让本体趁机钻进石缝里逃命。
现在这核弹,就是被硬生生甩出去的尾巴,要保的,是中部军区往后那成片成片的老百姓,是那些还能喘气、还能往前挪的活口。
张涵脑子里就转悠着这些,再深的想不了,也不敢想。
上层有没有私心?有没有其他的想法?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好多事就是这样,真到了那份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怕是到最后,连个能说清来龙去脉的人都找不着,就这么跟着这漫天风雪埋下去,跟着日子一天天烂掉,再也没人记得。
而张涵顾不上这些,只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撞。
跑,赶紧跑,趁那看不见的辐射还没漫过来,趁自己这身子骨还能动弹。
撑着胳膊坐起来,后背和前胸的疼一阵紧过一阵,低头看腿,刚动了下,靴子“噗”地陷进一米多深的雪里头,拔出来时那股死沉的拉力,拽得他胳膊都酸,喘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半天散不去。
这鬼地方雪太厚,必须弄点东西垫在脚下,把身子的重量摊开些,不然每走一步都得陷进半条腿,根本跑不快。
眼下能凑活用的,也就只能是弄副简易滑雪板,材料不缺,附近到处都是倒塌的松树。
“操……”张涵低骂一声,挣扎着往前爬,指尖终于够到步枪,攥着枪身往回拖。
手脚并用地扑到倒松跟前,他伸手就扯松枝。
枯硬的枝丫带着细刺,连手套都被扎破了,尖刺透过布面扎进手心,他不管不顾,一把薅下好几根,长短不齐地抱在怀里,松针落进领口,扎得脖子发痒,也顾不上扒拉。
摸出刺刀,反手就割背带。
“刺啦”一声,帆布背带被挑开道口子,顺着裂口使劲一拽,断成两截,边缘毛毛糙糙的,挂着几根散线。
可滑雪板这东西,他没摸过,甚至没好好看过,更别说做了。
只能凭着脑子里那点模糊的影子,把松枝往脚边一拢,长短粗细全不挑,抓起一根就往脚上捆。
就盼着这些枝桠能把重量分匀些,别再让脚陷那么深。
背带太短,绕两圈就到头了,张涵咬着牙把松枝往一块儿挤,使劲勒,指节都捏白了,枝桠间还是空着老大的缝,能看见雪从缝里冒上来。
捆另一只脚时,背带更短了。刚系好,抬脚试了试,松枝“哗啦”往下掉了两根。
“快点给老子整好啊!”张涵弯腰按住,手在身上摸了一圈,没别的能捆的,只能解开军靴的鞋带,抽出来续上。
鞋带也不长,接在布条上,勉强多绕了一圈,系了个死结,拽了拽,总算能把松枝拢在脚底下。
要是有时间,从松树皮上搓点纤维下来当绳子,肯定能捆得牢些,那样松枝摊得更平,陷得也能更浅。
张涵瞥了眼松树的断口,又抬头看了眼江对岸,风雪里好像又亮了一下,那点光透过雪幕渗过来,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没时间了。
雪层看着平缓,脚底下却藏着被风堆起的硬壳,踩上去“咯吱”响,松枝擦着雪面往前蹭,速度慢得像蜗牛。
没走几步,就撞见横在雪地里的树干,得绕着弯子挪过去。
张涵想起什么,又折回倒松旁,薅了两根手腕粗的枯枝,攥在手里当杖,顶端被他用刺刀削了削,勉强能插进雪里借力。
把步枪塞进武装袋,扣紧搭扣,腾出了两只手。
试着把枯枝往雪地里一撑,身子借着那点劲往前滑了半米,可脚下的松枝没跟上调子,身子猛地往一边歪,他赶紧撒手松了一根枯枝,用手按住雪面才没摔下去。
不熟练就是不行。张涵喘着气调整姿势,双手握着枯枝,一下下往雪地里扎,借着那点推力往前挪。
松枝做的“雪橇”在平缓的雪地上晃晃悠悠,遇到藏在雪里的树桩就得停下来,用枯枝扒开雪看清楚了再走。
速度慢得揪心,可每一步都比刚才陷在深雪里强,至少脚底下松枝摊着,没再往雪窝里坠那么深。
手里的枯枝拄得更急了些,枯枝顶端在雪地里戳出一个个小坑,带着他歪歪扭扭地往前挪,身后留下两道浅淡的划痕,很快又被新雪盖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