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 恶之花7(1/1)

计划在小心翼翼中开始了。

都贤收变得异常警惕。他不再轻易接听父亲的电话,如果必须回话,会尽量选择在公共场所,并用我偷偷给他的廉价录音笔尝试录音。可惜都敏浩极其谨慎,从不在电话里说任何实质性内容,每次通话都只是冰冷地下达指令或询问学业。

我则把课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的档案室里,像侦探一样梳理着与都敏浩相关的所有新闻报道、医院公告甚至社会新闻版块。我找到了一份七年前的旧报纸,上面有一则简短的消息:都敏浩名下位于城北区的一处仓库发生小型火灾,原因不明。报道旁边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烧毁的建筑轮廓让我心头一跳——很像那晚都贤收去的废弃楼房。

同时,我也在暗中观察白尚雅。她似乎一如既往的热心,但当我旁敲侧击地问起都家的事,尤其是都敏浩时,她的眼神总会闪烁一下,然后巧妙地转移话题。有一次,我借口请教韩语,去了她家。趁她泡茶时,我注意到她书房抽屉里有一沓都敏浩所在医院的专用信笺,最上面一张似乎写着什么“费用”和“监控”。我没能看清具体内容,但她很快回来了,并且看似随意地锁上了那个抽屉。

危险像潮湿空气中的霉味,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

都贤收的状态越来越差。噩梦更加频繁,有时会在深夜突然惊醒,浑身冷汗地坐起来,需要我握着他的手很久才能慢慢平静。他手腕上的淤青渐渐消退,但眼底的阴影却越来越浓。他去金属工作室的次数更多了,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金属碎屑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静。我知道,他是在那里寻找内心的秩序,对抗外界的崩坏。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三的下午。

我刚从图书馆兼职结束,收到都贤收的短信,说他父亲突然要求他立刻回家一趟,语气紧急。他让我自己先吃饭,不用等他。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都敏浩很少在工作日突然叫儿子回家。我立刻打电话给都贤收,但无人接听。几分钟后,我又打给药店,老板说他早就下班走了。

心跳开始失控。我跑回住处,房间里空无一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天色渐暗,都贤收依旧音讯全无。

晚上七点,我的手机终于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俞瑾小姐吗?”一个冰冷的、略带口音的男声传来。是都敏浩。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是我。贤收在哪里?”

“贤收很好,他正在帮我处理一些...家务事。”都敏浩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关于你签证状态的有趣文件,我想你需要立刻看一下。”

我的签证?他果然去查了!我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系统里!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很简单,俞小姐,或者我该说...不存在小姐?”都敏浩轻笑一声,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请你现在立刻来我家一趟。地址贤收应该告诉过你。一个人来。如果一小时内我没看到你,我就只能把这份可疑的报告交给移民局,顺便问问他们是否认识一位名叫俞瑾的‘美籍韩裔’。”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通知警察或者告诉任何人...我会很失望。而当我失望时,贤收通常需要承担后果。你明白吗?”

我明白。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都贤收的安全和我根本不存在的身份来威胁我。

“...我明白。”我的声音干涩,“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这是一个陷阱。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我不能让都贤收独自面对他父亲,更不能让都敏浩把我的“问题”捅出去,那会彻底毁掉一切。

我快速思考着。都敏浩的家在城北一个高档社区,独栋别墅,有庭院。我记得都贤收无意中提过,他父亲的书房隔音极好,地下室甚至做了特殊的隔层处理...

一个疯狂的念头闯入脑海。我抓起背包,把那只小小的录音笔塞进内衣里层,确认手机电量充足,设置了紧急联系人(虽然是没什么用的金秀妍),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门。

在去往地狱的公车上,我给都贤收的手机发了条短信,只有三个字:“爱你。”我希望他能看到,无论发生什么。

都敏浩的宅邸比我想象的更加阴森。一栋巨大的传统韩屋与现代建筑结合的产物,高墙深院,树木参天,在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我按响门铃,铁门自动滑开。

都敏浩亲自开的门。他穿着家居服,看起来像一位普通的、略显严肃的长者。但那双眼睛里的寒意足以冻结血液。

“很准时,俞小姐。”他侧身让我进去,“请进。”

屋内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生活气息,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诊所或实验室。

“贤收呢?”我直接问道。

“在楼上休息。他有点...不舒服。”都敏浩引着我走向书房,“我们先谈谈你的事。”

书房很大,一面墙是书柜,另一面墙则挂满了各种医学资格证和奖状,像一座炫耀的丰碑。巨大的红木书桌上除了一台电脑和一盏台灯,空无一物。

他示意我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像一个准备审讯的法官。

“那么,俞瑾小姐,”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你是谁?从哪里来?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贤收了。我来自美国,旅行时被抢劫...”

“谎言。”都敏浩平静地打断,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扔到桌上,“我动用了所有关系,查遍了所有渠道。美国没有一个符合你描述的俞瑾。你的护照号码不存在。你的社交媒体为零。你就像...一个幽灵。”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或者,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是谁派你来的?竞争对手?记者?还是...警察?”

我的心跳如鼓,但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没有人派我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不具备凭空出现的能力。”都敏浩冷笑,“你接近我儿子,博取他的信任,住进他的房子...你在找什么?我的研究资料?还是别的什么?”

他站起来,慢慢踱步到我身后。我能感受到他那审视的、如同打量标本般的目光。

“贤收很脆弱,像他母亲一样...情感丰富,容易轻信。”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怜惜,“他很容易被操纵,被利用。告诉我你的目的,我可以考虑...从轻处理你。”

“我没有目的!”我坚持道,手心里全是汗,“我只是...关心贤收。”

“关心?”都敏浩突然俯身,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我困在原地,他的脸离我极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和一种隐隐的、难以形容的化学药剂的味道,“还是说,你像那些愚蠢的女人一样,爱上了我儿子?”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和厌恶。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是又怎么样?这违法吗?”

都敏浩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直接顶撞他。随即,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笑容,混合着怜悯和残忍。

“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他直起身,走回书桌后,“爱?在这个家里,爱是最大的奢侈品,也是最致命的弱点。他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拿起桌上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时的都敏浩和一个温婉女子的合影——那应该是都贤收的母亲。

“她就是因为所谓的‘爱’,变得不听话,想要反抗,想要离开...”都敏浩的手指轻轻划过照片上女子的脸,动作近乎温柔,却让我不寒而栗,“最后呢?她得到了永恒的安宁。”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在暗示什么?他妻子的死难道不是自杀?

“你...你对贤收做了什么?”我声音颤抖,“他在哪里?”

都敏浩放下相框,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看来你是不打算合作了。没关系,我有很多方法让你开口,或者...让你消失。就像处理其他麻烦一样。”

他按下了书桌下的某个按钮。书房的一面书柜突然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道向下的楼梯,里面透出阴冷的光和更浓烈的化学药品气味。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那就是...他处理“麻烦”的地方?

“下去。”都敏浩命令道,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手术刀,刀锋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或者你需要我‘请’你下去?”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我猛地站起来,假装害怕地向后退,手悄悄伸进口袋,盲按了录音笔的开关。同时,我大声说,希望能被录进去:“都敏浩医生!你想干什么?绑架是犯法的!你那些失踪的病人呢?也是被你带到这里了吗?!”

都敏浩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闭嘴!你懂什么?!”他大步向我走来。

就在他伸手要抓我的瞬间,书房门被猛地撞开了!

“放开她!”

都贤收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眼睛里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疯狂怒火。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金属镇纸——那是他去年送给他父亲的生日礼物。

“贤收!”都敏浩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冷静,“回你的房间去!这里没你的事!”

“不!”都贤收嘶吼着,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撕裂,“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任何人!放开她!”

他看到了那道打开的暗门,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显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愚蠢!”都敏浩厉声呵斥,“你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要反抗你的父亲?你的家族?!”

“我的家族是怪物!”都贤收的声音破碎不堪,泪水终于滑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而你...你是最大的怪物!我受够了!我不会再帮你掩盖了!”

“掩盖?”都敏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还能回头吗,贤收?你手上早就沾了血!你和我是同一种人!这是你的血脉!你的命运!”

“不是!”都贤收绝望地哭喊,“那都是你逼我的!我不是你!”

趁着父子对峙的瞬间,我猛地向旁边一闪,试图冲向门口。都敏浩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手术刀抵在了我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僵住。

“放下东西,贤收。”都敏浩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否则我不保证她的手还能不能做那些小玩意儿。”

都贤收看着架在我脖子上的刀,眼神中的疯狂逐渐被恐惧取代。“父亲...不要...”

“我数三声。”都敏浩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一...”

“放开她!”都贤收的声音带着哭腔。

“二...”

就在都敏浩要数出“三”的瞬间,异变陡生!

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都敏浩挟持着我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抓住这千分之一秒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仰头,后脑勺狠狠撞向他的鼻梁!

“呃啊!”都敏浩猝不及防,痛哼一声,手下意识松开了些许。

几乎在同一时刻,都贤收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冲了过来,不是用镇纸砸向父亲,而是用身体狠狠撞向他!

我们都失去了平衡,三个人踉跄着摔作一团。混乱中,我听到一声闷响和都敏浩短促的惨叫。

我挣扎着爬开,回头看去,瞬间呆住了。

都敏浩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那把他用来威胁我的手术刀,此刻正插在他的腹部,鲜血正迅速染红他浅色的家居服。而都贤收跌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脸上毫无血色,仿佛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显然,在刚才的冲撞和倒地中,不知是谁的手,将那把刀推进了都敏浩的身体。

时间仿佛静止了。书房里只剩下都敏浩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都敏浩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都贤收,那眼神中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得意和诅咒。

“看...看到了吗...贤收...”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股鲜血,“这就是...你的本质...暴力...和死亡...”

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目光扫过我们两人。

“你...永远...逃不出...这枷锁...”

话音落下,他的头一歪,眼睛失去了焦距,只剩下那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鲜红。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我瘫软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都贤收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目光空洞地望着他父亲逐渐冰冷的尸体,望着自己颤抖的、沾上了零星血迹的双手。

“贤收...”我艰难地爬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

他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地上的父亲,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

“我...我杀了他...”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杀了...我父亲...”

“不是你的错!”我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那是意外!是他自己拿着刀!他是想伤害我们!”

但都贤收似乎听不进去。巨大的冲击和长期以来对父亲的恐惧与负罪感,几乎将他击垮。他浑身开始剧烈地发抖,眼神涣散。

“血...好多血...”他看着自己的手,语无伦次,“洗不掉了...永远都...”

“贤收!看着我!”我捧住他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听着,我们得离开这里!现在!马上!”

警察?不,不能叫警察。都贤收说不清,我也说不清。现场看起来就像一场忤逆弑父的惨剧。都敏浩的威胁言犹在耳,他的那些“关系”会不会反而咬死都贤收?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都敏浩的罪行,除了...我猛地摸向胸口——录音笔!刚才的对话录下来了吗?

但现在没时间检查了。

我用力拉起几乎虚脱的都贤收:“走!我们必须马上走!”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我拉着,踉跄地走出书房,走出这栋可怕的房子。夜色吞噬了我们的身影,也暂时吞噬了刚刚发生的噩梦。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都敏浩临死前的诅咒,像一枚毒刺,深深扎进了都贤收的心里,也扎进了我们刚刚开始的、脆弱的联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