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我现在火气很大(2/1)
当初,顾剑曾将幼妹暂托给尘世间一户王姓人家照看。
可当他再归故地时,王家满门已遭横祸,连被褥中尚在襁褓的妹妹,也一并没了踪迹。
那时的顾剑自身已身负重伤,身后追兵更是如影随形,迫得他只能强压下心头惊痛。
拼尽最后气力返回玉衡剑宗,唯有启动宗门剑阵,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回山之后,顾剑便沉心于剑阵闭关,那些日夜,妹妹失踪的阴影如附骨之疽,无数次几乎将他拖入心魔深渊。
幸得玉衡剑阵蕴含的浩然剑意不断洗礼心神,他才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一点点从痛失至亲的自责与癫狂边缘挣脱出来,渐渐稳住了心神。
这之后,十六载光阴如白驹过隙。
待他再度出关,心头已无半分失妹的自责,唯余一剑破万法的决绝。
他要以己之剑,以己之名,斩断世间所有禁忌,重开正统仙路。
即便如此,被凛冽剑意层层覆盖的心底,仍藏着一丝未曾熄灭的余烬,关乎妹妹的踪迹。
否则,他出世第一战也不会直指鸦夜的渊神殿,早在十六年前,他便疑心是鸦夜掳走了妹妹。
只是出剑刹那,奔腾的剑意将那丝念头像潮水般淹没,连他自己都暂忘。
可此刻,那被鸦夜称作古尊的存在一语,却如火星落进干柴,瞬间点燃了顾剑心底沉寂的思绪,翻涌不休。
顾剑没有半分迟疑,身影刹那间消弭于原地。他要亲眼看看,鸦夜怀中那名人类究竟是谁。
鸦夜早有防备,见他动势,立刻将昏迷的顾清染紧紧护在怀里,想要避开这雷霆一击。
可他的速度终究慢了太多。
下一瞬间,顾剑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庞便撞入鸦夜眼帘,近在咫尺。
怀中的顾清染也随之映入顾剑眸底——只是鸦夜将她正面抱在怀里,挡住了她的面容,让顾剑未能看清。
但此刻,看清与否对顾剑而言已不再重要。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体内仿佛有万千惊雷炸响。
那是血脉深处涌动的共鸣,其声势之烈,竟比他斩出的剑鸣更能撼动心神,震得他握剑的手都微微发麻。
十六载光阴隔世,再见妹妹,这本该是劫后重逢的喜事。
可不知为何,顾剑心底竟陡然窜起一股令他自己都胆寒的念头。
那念头如附骨之蛆,驱使着他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对面的鸦夜见状,脸色骤然大变,失声喝道:“顾剑,你疯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股骤然爆发的凛冽杀意,目标并非自己,而是直指怀中的顾清染。
鸦夜更能断定,顾剑已然知晓,他怀中抱着的正是其失散多年的妹妹。
起初,他还在忧心顾清染会被顾剑夺走,可此刻见对方举剑的动作与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这寒意,竟比顾剑先前带来的绝望更令人窒息。
鸦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剑竟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动了杀心。
“你便是那自诩天下第一剑的顾剑?在吾面前也敢妄动刀剑,放肆!”
下一刻,古尊的怒喝骤然响彻天地,震得虚空都在嗡鸣。
话音未落,一只布满漆黑长毛,生着弯钩利爪的巨手猛地从禁忌之地的黑暗深处探了出来。
遮天蔽日的阴影瞬间笼罩住顾剑那看似渺小的身影,毁灭性的威压如泰山压顶般碾落。
“滚!”
顾剑眸中寒芒爆射,一声冷喝如惊雷炸响。
刹那间,手中古剑似有龙吟破鞘,一道煌煌剑芒自剑脊暴涨而出。
剑锋刚出,连禁忌之地都在这一剑下震颤。
轰!
剑芒与巨手悍然相撞,没有拖沓的角力,只有摧枯拉朽的碾压!
那足以覆压千里的黑暗巨手,竟如纸糊般被从中剖开,漆黑的爪甲与血肉飞溅如雨。
一旁的鸦夜见此空隙,毫不犹豫地抱着顾清染朝着下方的禁忌之地俯冲而去。
自从方才感受到血脉共鸣,又被心底那股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意念纠缠,此刻的顾剑根本无心与这禁忌生灵缠斗。
那藏身于黑暗禁忌之地的古尊受此一击,也忍不住倒吸凉气,脸色剧变。
击退巨掌的刹那,顾剑手中剑芒未敛,如一道追魂索命的流光,直刺鸦夜背影。
重伤的鸦夜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哪堪这般雷霆一击?
剑芒轻易撕裂他残破的肉身,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将他狠狠钉死在地面,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焦土。
剧烈的冲击让他怀中的顾清染脱手飞出,跌落在不远处。
紧接着,在鸦夜惊怒的目光中,顾剑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顾清染身旁。
望着少女苍白如纸的容颜,顾剑心头猛地一颤。这般近距离下,血脉的共鸣在体内翻涌如海啸,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掀翻。
可即便如此,心底那股阴鸷的念头仍在疯狂作祟,驱使着他缓缓举起手中古剑。
“顾剑!清染是你妹妹!你疯了吗?你竟要杀她!”
鸦夜钉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
顾剑闻言,缓缓扭过头看他,眼神冰冷:“你说她叫什么?”
鸦夜迎着他那双仿佛能将万物炼化为剑域的眸子,字字泣血:“她叫顾清染!是你的亲妹妹!十六年前,是我带走了她!”
“顾清染……倒是个雅致的名字。”
顾剑的声音轻得像风拂残叶,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只可惜,我那妹妹,十六年前便已化作尘泥了。”
话音未落,悬于顾清染顶心的古剑已决然刺下。
“噗嗤。”
利刃破肉的轻响,在死寂的禁忌之地中荡开,如碎玉裂帛。
鲜血顺着剑峰蜿蜒而下,似一条猩红的蛇,舔舐着冰冷的剑脊,又滴落在地,洇开点点凄艳。
少女苍白的面颊因剧痛蹙起柳眉,纤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翼般簌簌颤抖,却始终未能撑开那层沉重的眼皮,依旧沉在无梦的昏沉里。
“顾剑!你这丧心病狂之徒!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鸦夜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嘶吼声里裹着血泪,几乎要将肺腑都吼出来。
顾剑垂眸望着身下的顾清染,眸色冷如万古寒潭,可潭底深处,却翻涌着足以焚尽神魂的绞痛。
他何尝愿如此?那催他挥剑的,是他心中那柄以斩绝禁忌为魂的剑。
那柄剑,是他十六载闭关淬心的道,是玉衡剑意浇筑的骨,是非正统者皆当诛的铁律。
它在他血脉里奔流,在他神魂中鸣啸,早已与他的意志缠结为一。
若眼前这少女只是寻常人家养大的妹妹,他会执她之手返回宗门,以正统仙途护她周全。
可偏偏,这十六年里,她与禁忌同栖,与鸦夜这等存在共生。
在他心中那柄剑的裁决里,她早已沾了禁忌的污秽,成了当斩的存在。
剑身在少女血肉中微微震颤,似在催促他斩断这最后一丝牵绊,又似在共鸣着他心底那撕裂般的挣扎。
顾剑能清晰感知,若此刻斩下,他心中那柄恪守铁律的剑,必将攀至新的巅峰。
届时,斩断世间禁忌的胜算,又会平添几分。
可若不斩,血脉相连的柔软一旦生根,他这十六载以斩禁忌为道的剑心,又该如何自处?
方才那一剑并未伤及要害,正当他抽剑转向少女心口,决意要做个了断时,一道微弱的呓语突然从身下响起。
“哥……你在哪里……我好痛……哥……”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让顾剑的眸子猛地一颤。
眸中冰封的杀意,竟在这声呢喃里如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连握剑的手都微微松了半分。
不知不觉间,那辈子挺直脊梁,从未弯过腰的顾剑,竟主动屈身跪倒在地。
他小心翼翼地将耳朵凑近少女唇边,仿佛想把那微弱的声音,一丝一缕都刻进骨血里。
“哥……好痛……哥……你在哪里……”
顾清染的呓语再次响起,清晰得像带着温度,直直钻进顾剑耳畔。
一旁的鸦夜静静望着,只见顾剑喉结滚动,轻轻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哥……我……在……”
这短短几字,从素来杀伐果决的他口中吐出,竟比剑锋割裂皮肉还要涩。
他嘴角牵起一抹自责的弧度,那痛楚,与十六年前痛失妹妹时如出一辙。
随即,他掌心腾起温润真气,缓缓渡入少女流血的伤口。
不过一息,那道剑伤便已愈合如初,顾清染微蹙的柳眉渐渐舒展,苍白的唇瓣也再无半分声息,重新沉入安稳的昏睡。
做完这一切,顾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抱起顾清染,一步一步走向被钉在地上的鸦夜。
最后双手颤抖着,将少女的身影递到鸦夜怀中。
“走吧。”
他声音发哑,字字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我顾剑从来就没有妹妹,生来一人,死亦一人,走吧,若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们,必取你性命。”
鸦夜望着他,同为护着顾清染的人,他隐约能懂那份被道与情撕扯的痛。
可立场终究殊途,顾剑早已选择与整个禁忌世界为敌,而他们,恰是他要斩尽的禁忌。
“谢谢。”
鸦夜轻声道了句,再无半分迟疑,抱着顾清染转身离开,身影很快隐入沉沉黑暗。
眼睁睁看着两人彻底消失,顾剑心底那柄剑,似在冥冥之中黯淡了几分,锋芒也敛去些许。
可即便如此,他周身翻涌的气息依旧恐怖得惊人,滚滚威压如怒涛拍岸,震得整座禁忌之地都在簌簌颤抖。
“我现在火气很大。”
他抬眸望向禁忌深处,声音比荒芜的夜还要冷,“你刚刚,很让我生气。”
躲在黑暗尽头的古尊望着那宛若杀神降世的身影,自然明白这话是冲自己而来。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它此刻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被鸦夜那小子给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