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7月4日(1/1)
记得刚从老家出来的那年,我才二十岁,拖着一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站在火车站的出站口,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突然就慌了神。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音,像在替我喊疼,我攥着口袋里皱巴巴的几百块钱,手心全是汗。来之前总觉得外面的世界遍地是机会,真站在这儿了,才发现连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那天下午我走了整整三个小时,腿肚子都转了筋,才在城中村找到一间月租三百的小单间,房间小得转个身都能撞到床沿,墙皮掉得像块破布,窗户正对着别人家的后墙,大白天也得开着灯。房东是个叼着烟的老太太,收了钱就扔给我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说晚上十点后别洗澡,热水器老跳闸,说完就摇摇晃晃地走了,留我一个人站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鼻子突然就酸了。第一晚我没敢睡,坐在床沿上盯着门缝看,外面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不知道谁家的电视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我抱着那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好像那是世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找工作比找房子更难。我没什么文凭,只会做点家常菜,去餐馆应聘服务员,老板上下打量我半天,说试用期一个月,管吃住,一个月八百块。我赶紧点头,生怕他反悔。餐馆在后厨跟前厅之间隔了个小过道,我就住在过道尽头的储物间里,里面堆着拖把和洗洁精,晚上睡觉能闻见一股消毒水混着油烟的味儿。第一天上班就被烫伤了胳膊,滚烫的油星子溅在皮肤上,起了一串小水泡,我疼得差点跳起来,老板娘却在旁边喊,愣着干啥,赶紧把盘子端出去。那天晚上我对着镜子看胳膊上的水泡,突然就想起我妈,在家的时候我切菜割破个手指头她都要念叨半天,现在烫成这样,连哭都不敢大声。有天半夜起夜,听见老板跟老板娘在吵架,老板娘说我手脚笨,不如前一个服务员利索,老板说再等等,这丫头好歹老实,不用给那么多工资。我缩在被子里,把脸埋进枕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时候才明白,在外面没人会在乎你疼不疼,只在乎你能不能干活。
干了三个月,我攒了两千块钱,偷偷找了个新地方,是个老旧的居民楼,六楼,没电梯,房间比之前那个大点儿,能放下一张桌子。搬走那天我没告诉餐馆的人,凌晨四点就起来收拾东西,还是那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这次我把它抱在怀里,一步一步挪下六楼,天还没亮,路灯昏昏黄黄的,照得影子歪歪扭扭。走到楼下的时候,我突然蹲在地上哭了,不是因为累,是觉得自己像只偷偷搬家的老鼠,连离开都得躲着人。新住处附近有个菜市场,每天早上五点就热闹起来,我常常站在窗边看那些摆摊的人,他们裹着军大衣,在寒风里跺着脚,把冻得通红的手凑到嘴边哈气,可等有人来问价,立马就笑盈盈的,嗓门亮得很。我慢慢学会了在收摊的时候去买便宜菜,一把蔫了的青菜,几个有点磕碰的土豆,回来炒一炒,也能吃得香。有次买了块五花肉,炖了锅红烧肉,香气飘满了整个楼道,我盛了满满一碗,吃着吃着就哭了,想起小时候我爸总把肥肉挑给我,说姑娘家多吃点肉才有力气。
冬天来得特别快,那栋老楼没有暖气,房间里比外面强不了多少。我买了个小太阳,开最大档也只能烘热眼前一小块地方,晚上睡觉得穿着毛衣毛裤,再盖两床厚被子,还是冻得睡不着。有天夜里水管冻裂了,水顺着墙角往下流,我起来找了个盆接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楚。我坐在床边看着那盆水,突然就觉得特别孤单,要是有个人能跟我说说话就好了,哪怕只是骂我两句也行。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修水管,拿着扳手捣鼓了半天,手上划了个口子,血滴在地上,红得刺眼。最后还是楼上的大爷听见动静,下来帮我修好的,他说小姑娘一个人在外头不容易,以后有啥事儿喊一声。我看着大爷佝偻的背影,鼻子一酸,说了声谢谢,他摆摆手走了,留下我站在那儿,手里还攥着带血的纸巾。
后来换了份工作,在超市当收银员,工资高了点,也轻松些。超市里有个理货员,叫建军,比我大五岁,总趁我不注意塞给我个苹果,或者一瓶热牛奶。有次我感冒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中午给我带了碗姜汤,说他妈教的,治感冒特管用。我捧着那碗热乎乎的姜汤,手都在抖,那是来城里之后,第一次有人这么实实在在地疼我。建军约我去看电影,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去了,电影院里黑乎乎的,他想牵我的手,我躲开了,心里慌得厉害。不是不喜欢,是怕,怕这点 warmth 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后来他又约了我几次,我都找借口推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我住的地方连个像样的坐的地方都没有,身上总带着股廉价洗衣粉的味儿,我怕他看见我过得这么狼狈。有天他在超市门口等我,说想跟我好好聊聊,我低着头说我们不合适,他问为啥,我说我不想谈恋爱。他沉默了半天,说我知道你不容易,我想帮你。我没说话,转身就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能拖累他,我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怎么能拉着别人一起吃苦呢。
没过多久,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爸病了,得住院。我挂了电话就去银行取了所有的钱,还是不够,跟超市的同事借了一圈,才凑够了住院费。我请了假回老家,在医院里守了半个月,看着我爸躺在病床上,头发白了好多,心里像被刀割一样。我妈偷偷跟我说,别在外面受委屈了,回来吧,找个本分人嫁了,日子总能过下去。我摇摇头,说再等等,我还能再挣点。其实那时候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不想就这么认输。回城里的时候,我妈塞给我一袋子煮好的鸡蛋,说路上吃,我抱着那个袋子,坐在火车上,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怕被别人看见,就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回到那个小房间,感觉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我开始更拼命地干活,超市下班了就去夜市摆地摊,卖些袜子手套之类的小东西。夜市里人来人往,冬天冷得直跺脚,夏天蚊子能把人抬走,可看着手里慢慢变厚的钱,心里踏实。有次遇到城管检查,我抱着箱子拼命跑,鞋跟都跑掉了,脚在地上磨出了血,可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没被收走,居然笑出了声。摆摊的时候认识了个大姐,也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她说妹子,咱女人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我觉得她说得对,就跟着她学,进了些款式新颖的围巾,生意好了不少。
有年夏天,下了场特别大的雨,我收摊晚了,淋成了落汤鸡,回到家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敲门,挣扎着起来开了门,是建军,他手里拿着药和吃的,说听同事说我病了。他给我量了体温,喂我吃了药,又煮了碗粥,看着我喝完,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影子,突然就觉得特别安心,好像这么多年的苦,在这一刻都有了地方放。他没多说什么,就守着我,天亮的时候我醒了,烧退了,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阳光照在他脸上,睫毛长长的。我蹑手蹑脚地起来,给他盖了件我的外套,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那天之后,我们在一起了,他带我去见他的朋友,去公园散步,周末的时候他会来我的小房间,帮我修修这补补那,我给他做饭,看着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甜滋滋的。我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好起来,我甚至开始幻想,等攒够了钱,就跟他租个大点的房子,再买个像样的沙发,冬天的时候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多好。
可现实总爱开玩笑。建军他妈知道了我们的事,专程从老家过来,约我在咖啡馆见面。她穿着得体的衣服,说话斯斯文文的,却字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她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我们建军不一样,他得找个门当户对的,能帮衬他的,你这样的,只会拖累他。我坐在那儿,手里攥着杯子,指尖都白了,我说阿姨,我会努力挣钱的,我不会拖累他。她笑了笑,说姑娘,不是钱的事儿,是命,你俩命不一样。那天我是怎么走出咖啡馆的,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天特别蓝,阳光特别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建军来找我,我跟他说分手吧,他问为什么,我没说他妈的话,只说我不想谈恋爱了,我想好好挣钱给我爸治病。他急了,说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看着他,突然就哭了,我说我在乎,我不想你因为我跟你妈吵架,不想你朋友背后说你找了个穷酸女朋友,我受够了看人脸色的日子,我也不想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他抱着我,说我不怕,真的不怕。可我推开了他,我说我怕,我怕有一天你会后悔,怕有一天你会觉得我麻烦,与其那时候互相埋怨,不如现在就断干净。
那天之后,我辞了超市的工作,换了个地方住,离原来的地方远远的。新住处还是个小单间,但阳光很好,早上能被太阳晒醒。我找了份在服装店卖衣服的工作,老板人不错,提成给得高。我还是接着摆地摊,只是更拼了,有时候忙到半夜才回家,泡碗面,吃着吃着就能睡着。有次在夜市遇到建军,他跟一个姑娘走在一起,那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看就是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他看见我,愣了一下,想说什么,我赶紧转过头,假装没看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但也松了口气,他终于找到合适的人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我爸的病渐渐好了,我也攒了点钱,在郊区付了个小房子的首付,虽然只有四十平米,却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拿到钥匙那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了好几圈,摸着白花花的墙壁,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我想起刚来时那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想起那个没有暖气的冬天,想起那碗热乎乎的姜汤,想起建军无奈的眼神,那些日子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苦吗?当然苦,苦得有时候想一头撞死算了,可现在回头看,居然也走过来了。我给房子刷了喜欢的浅蓝色,买了个小小的沙发,铺了块地毯,晚上窝在沙发上看书,或者看看电视,心里特别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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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回老家,我妈又催我找对象,说邻居家跟我一样大的姑娘,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说妈,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怕拖累谁。我妈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还想着以前的事儿。我笑了笑,说早忘了。真的忘了吗?也不是,只是那些事儿再也不能让我疼了,就像手上的疤,时间长了,只剩下个印儿,摸起来糙糙的,却再也不疼了。
现在的我,还是一个人住,每天上班下班,周末有时候跟朋友出去逛逛街,有时候就在家待着,收拾收拾屋子,做顿好吃的。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也会去见见,聊得来就多说两句,聊不来就笑笑分开,不勉强,也不期待。不是不想谈恋爱,只是觉得没必要了,那些难熬的日子,我一个人扛过来了,大半夜发烧,我自己爬起来找药吃;水管坏了,我拿着扳手琢磨琢磨也能修好;钱不够了,我多打几份工也能挣出来。我不再需要谁来给我撑伞,因为我自己早就学会了在雨里奔跑;也不再需要谁来给我温暖,因为我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前几天整理东西,翻出那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轮子早就不知所踪,箱子也磨得不像样了。我看着它,突然就笑了,那时候总盼着有个人能帮我提提箱子,能跟我一起走接下来的路,可现在才发现,原来我自己也能走得稳稳当当,甚至比两个人的时候更自在,更踏实。那些吃过的苦,像刻在骨头里的印记,提醒着我有多不容易,也告诉着我有多坚强。它们没把我打垮,反而让我长成了自己的依靠。
所以啊,不是不相信爱情了,也不是不想有个人陪着,只是熬过了那些苦之后才明白,最好的陪伴,其实是自己给的。现在的我,挺好的,吃得香,睡得稳,心里踏实,这样就够了。至于以后会不会遇到那个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我已经有了能让自己幸福的能力,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