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6月16日(1/1)

阿满蹲在脚手架上拧螺丝时,裤兜里的玻璃罐硌得大腿生疼。三月的风穿过建筑工地,把安全帽吹得晃悠悠,远处老家的山岗该飘野樱桃花了,他想起去年这时爹蹲在门槛上抽烟,说"咱阿满在城里盖大楼,比山还高"。罐子里装着娘炒的花生,还有张皱巴巴的照片——爹站在山核桃树下,背后是望不到头的青灰色山梁。

"阿满,搭把手!"王师傅扛着钢筋走过,铁锈掉在阿满的工装裤上,像极了山核桃树皮的纹路。阿满跳下脚手架,钢筋勒得虎口发麻,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跟爹上山砍柴火,斧头抡偏了砍在石头上,爹没骂他,只说"山不欺老实人,下斧要稳"。玻璃罐在裤兜晃了晃,花生壳蹭着大腿,好像爹拍他肩膀的力道。

午饭时蹲在塔吊下啃馒头,阿满掏出玻璃罐,花生还带着娘手心的温度。邻村的阿强凑过来,指甲缝里嵌着水泥:"昨儿我爹打电话,说咱村的野樱桃花开疯了,跟云彩似的。"阿满嚼着花生,想起小时候跟妹妹在山岗追蝴蝶,娘在树下喊"慢点儿跑,别摔着",野樱桃花落在妹妹头发上,像撒了把星星。

工头突然吹哨子:"阿满,你爹来电话,说你娘病了。"阿满扔了馒头往办公室跑,玻璃罐在裤兜咚咚撞着。电话里爹的声音哑得像磨钝的镰刀:"你娘上山摘野樱桃,滑了坡......"阿满挂了电话,手心里全是汗,罐子里的花生硌得掌心生疼,突然觉得城里的高楼像堵墙,把他和那座山隔得好远好远。

连夜坐大巴回家,阿满摸着玻璃罐里的照片,爹站在山核桃树下笑,背后的山岗蓝得像块布。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娘躺在炕上,腿上缠着绷带。爹蹲在灶房烧火,烟袋锅敲着灶台:"医生说要养半年,上山的活儿......"阿满看着爹后颈的白发,突然想起玻璃罐里的花生,想起王师傅说"山里娃要硬气"。

第二天阿满就上山了。野樱桃花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粉被子。他背着竹篓走在爹常走的山路上,露水打湿了裤脚,玻璃罐在怀里晃。走到那片野樱桃林,树枝上还挂着娘的蓝头巾,阿满伸手去够,脚下一滑,多亏抓住棵老樱桃树。树身刻着歪歪扭扭的"阿满",是十二岁那年他跟爹上山刻的,如今树皮把字挤得变了形,像爹脸上的皱纹。

"阿满!"爹的声音从山坳传来,背着药箱爬坡,"你娘说你小时候总在这棵树下发呆,说长大了要带她去看海。"阿满摸着树身上的字,突然想起玻璃罐里的照片,爹背后的山梁像波浪,原来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早把山当成了海。

接下来的日子阿满每天上山。他学着爹的样子给樱桃树剪枝,斧头抡得生疼,玻璃罐在裤兜跟着节奏晃。有天暴雨,阿满躲在山岩下,玻璃罐里的照片被雨水浸得发软,爹的笑脸糊成一团。他想起王师傅说的"钢筋要拧稳",突然明白山和楼一样,都得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地伺候。

入夏时娘能拄着拐杖走路了,每天坐在门槛上看阿满上山。阿满开始在樱桃林边种蓝莓,爹说"山下收购商喜欢稀罕玩意儿"。他蹲在地里挖坑,玻璃罐里装着蓝莓苗的土,突然想起城里建筑工地的搅拌机,转呀转的,跟山风一个节奏。

秋天蓝莓挂果时,阿满挑着担子下山卖。收购商捏着蓝莓摇头:"太小了,卖不上价。"阿满蹲在路边,玻璃罐里的花生早吃完了,只剩张照片。他想起爹说"山不欺老实人",第二天就去县城农技站,回来时怀里揣着本《果树栽培》,玻璃罐里多了包复合肥。

冬天雪下得大,阿满在蓝莓地里搭暖棚。手指冻得发紫,他就把玻璃罐捂在手里,照片上的爹好像在笑。有天阿强从城里回来,说"工地停工了,好多人失业",阿满往暖棚上盖草帘,想起山岗上的野樱桃花,明年春天该开得更盛吧。

第二年春天,阿满的蓝莓园来了批游客。城里的小姑娘蹲在地里拍照,说"这蓝莓像天上的星星"。阿满站在山岗上,玻璃罐里装着游客给的名片,上面印着"乡村旅游合作社"。他想起十六岁那年想离开山,如今却觉得这山像块吸铁石,把他的根牢牢吸在泥土里。

野樱桃花又开了,阿满在树下摆了个小摊,卖蓝莓酱和野樱桃干。娘坐在旁边织毛衣,手指灵活得不像受过伤。爹背着药箱在林子里转,说"给樱桃树看病跟给人看病一个理儿,都得用心"。阿满摸着玻璃罐里的名片,突然觉得这山不再是堵墙,而是条路,一条他自己踩出来的路。

有天阿强来找他,说想一起干。两人蹲在山岗上抽烟,阿强指着远处的高楼:"以前觉得城里好,现在看咱这山才是宝。"阿满把玻璃罐递过去,里面多了颗蓝莓干,在阳光下像颗紫宝石。他想起王师傅的钢筋,想起爹的斧头,原来山和楼一样,都得靠自己一砖一瓦地建,一步一步地登。

如今阿满的蓝莓园成了网红打卡地。他在玻璃罐里收着游客留下的字条,有说"山风好香",有说"想留下来"。每当累了,阿满就坐在老樱桃树下,摸着树身上的"阿满",玻璃罐在怀里晃,像小时候娘摇着摇篮。

又是一年樱桃花开,阿满带着游客走在山路上。有个小姑娘问:"叔叔,你为啥不进城呀?"阿满指着远处的山梁,玻璃罐在阳光下闪着光:"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山,自己要登上去。"风穿过樱桃花,落在小姑娘的头发上,像撒了把星星,就像当年落在妹妹头发上的那样。

阿满蹲下来,从玻璃罐里拿出颗蓝莓干递给小姑娘,突然看见爹站在山核桃树下笑,背后的山岗蓝得像块布,而他自己,早已长成了山的一部分,根扎在泥土里,枝伸向天空,就像那棵老樱桃树,年复一年,开着属于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