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游(1/1)
东京城,汴河畔。
一对如花似玉的璧人矗立岸边,互相欣赏着对方的倾世容颜。
花子游眼睛与柳婉清对视了几秒后,一时竟有些失神。
汴河上的灯火在她眸中流转,恍若星河倾泻。那双美眸似秋水含烟,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配上这张琼鼻樱唇、肤若凝脂的脸,竟让他这个向来言辞犀利的人一时语塞。
"柳姑娘,你...好美。"
话一出口,花子游便暗自懊恼。
这般俗套的赞美,如何配得上眼前这位佳人?
柳婉清听到这朴实的赞美,脸颊瞬间泛起两朵红晕,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桃花,更添了几分动人的风情。
她纤长的睫毛轻颤,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玉般的颈子。
"花公子。"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汴河上的桨声淹没。
"怎么小女子的容貌就只配得上这两个字吗?"
花子游闻言一怔,随即会意。
他忽然后退一步,郑重其事地拱手作揖。
"是在下唐突了。"
直起身时,眼中已带上几分狡黠。
"若要说柳姑娘的美貌,恐怕得借李太白'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句,或是白乐天'回眸一笑百媚生'之词..."
"停。"
柳婉清忽然伸出纤纤玉指,虚按在他唇前。
"这些前人用滥的句子,花公子也好意思拿来搪塞?"
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俏皮的嗔怪。
"方才在矾楼,公子可是能即兴赋词的人呢。"
河风拂过,带着柳婉清袖间淡淡的沉水香。花子游呼吸微滞,随即朗声笑道。
"好!那在下便献丑了。"
他略一沉吟,目光从柳婉清的云鬓扫到绣鞋,忽然眼睛一亮。
"远山含黛描眉妩,秋水为神玉为骨。
一点朱砂唇上雪,半弯新月鬓边梳。
罗衣乍褪香盈手,纨扇轻摇影入湖。
若问佳人何处似,瑶台月下谪仙姝。"
吟罢,花子游自己先愣住了。
这诗里"罗衣乍褪"一句,未免太过轻佻。
正要解释,却见柳婉清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掩唇轻笑。
"花公子好生大胆。"
她眼波盈盈,似嗔似喜。
"才见第二面,就想着让人家'罗衣乍褪'了?"
花子游耳根发热,正色道。
"柳姑娘误会了,这'罗衣'指的是..."
"我知道。"
柳婉清忽然凑近一步,吐气如兰。
"是形容月光如轻纱褪去的意境,对吗?"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花子游鼻尖,似兰非兰,似麝非麝。
花子游心头一跳。
心想这姑娘不仅容貌绝俗,竟连诗才也如此敏锐。
寻常闺秀听到这等诗句,要么羞愤离去,要么佯装不懂。她却能一语道破其中真意。
"柳姑娘慧眼如炬。"
花子游由衷赞叹。
"在下这点小心思,竟被你看得透透的。"
柳婉清听罢,脸上忽然露出一丝俏皮。
“那我还想再问你一次,我与那师师姑娘相比。如何呀?”
花子游闻言一怔,随即失笑。
河风拂过,将柳婉清鬓边一缕青丝吹至唇畔,她也不去拂开,只是固执地望着他,眼中闪烁着执拗的光。
"这..."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眼见着柳婉清的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纨扇的流苏。
"柳姑娘当真要听?"
"自然。"
她扬起下巴,月光在颈间投下一段皎洁的弧度。
"莫非花公子不敢说?"
花子游忽然俯身,从她发间拾起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柳叶。
指尖相触的刹那,柳婉清呼吸明显一滞。
"李姑娘如牡丹倾国,算是人间富贵花。"
他轻转着那片柳叶,声音低沉。
"而柳姑娘..."
柳叶被轻轻别回她耳后,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耳垂。
"是瑶池岸边一株垂柳,风来时..."
他忽然退后两步,衣袖带起一阵清风。
"这般…"
柳婉清的长发与裙裾同时飞扬起来,腰间环佩叮咚作响。
她下意识伸手去按鬓角的模样,恰似柳枝扶风,天然一段风流态度。
"懂了么?"
花子游噙着笑。
"牡丹要人精心供养,而杨柳..."
他忽然吟道。
"『绊惹春风别有情,世间谁敢斗轻盈?』"
柳婉清怔在原地。
这诗分明是夸她比李师师更灵动天然,却又挑不出半分褒贬之意。
“花公子,当真是不愿得罪人分毫啊!”
柳婉清似怒还嗔,佯装生气。
“那若是我愿陪公子夜游汴河,不知公子是何心境啊?”
柳婉清似乎在吃飞醋,她以为花子游去矾楼目的,就是为了获得李师师的好感,继而和人家同游汴河。
可她哪会知道,花子游之所以去矾楼,完全就是想单纯的见识一下,后世被人传颂了千年之久的北宋第一名妓,到底是何模样。
花子游闻言,眼中忽地闪过一丝促狭。他故意侧身望向汴河上往来如织的画舫,拖长了声调道。
"夜游汴河啊..."
柳婉清见他迟疑,绞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河岸柳影里忽然传来卖花娘的吆喝,衬得这片刻静默格外漫长。
"若是寻常脂粉相伴。"
花子游忽然转身。
"不过是多盏灯笼照映罢了。"
他倏然逼近半步,惊得柳婉清后退时踩到裙裾,被他一把扶住肘弯。
"但若是柳姑娘..."
他低头嗅到对方鬓边茉莉香,声音忽然染上汴河夜雾的潮湿。
"那便是'星子落桨声碎,明月卧波光睡'的心境了。"
柳婉清耳尖霎时红透。
这分明是借用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典故,却比直白的情诗更叫人心颤。
“公子,说的可是实话?”
“那是自然…”
花子游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突然拉住她的手。
“走吧,太晚了,怕是姑娘要回不去了。”
随后,便朝着停在岸边的一艘画舫跑去。
柳婉清惊呼一声,却并未挣脱,任由他带着自己登上那艘装饰精美的游船。
两人上了船后,花子游随手丢给船家一锭银子。
“船家,开船。”
船老大本在岸边停靠,刚准备收拾回家。却突然被花子游往怀里丢了一锭银子,于是又高高兴兴的往河中划去。
画舫内烛影摇红,一盏琉璃宫灯悬于舱顶,将舱内照得如同白昼。
柳婉清被花子游牵着登上画舫,腰间环佩随着步伐叮咚作响,在静谧的船舱内格外清脆。
"公子好大的胆子。"
柳婉清抽回手,指尖却不经意划过花子游掌心。
"也不怕被人看见?"
花子游不慌不忙点燃案上沉水香,青烟袅袅升起。
"柳姑娘方才若不点头,在下岂敢强求?"
他抬眼一笑。
"而且,姑娘踩上甲板时,可没半分犹豫。"
柳婉清被说中心事,耳根一热,转身望向窗外。
汴河上繁星落水,远处画舫传来隐约的琵琶声,混着歌女婉转的唱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是《雨霖铃》..."
她轻声呢喃。
"不想在此处,能听到柳三变的词。"
花子游已斟好两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夜光杯中荡漾。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柳姑娘也爱柳七词?”
“爱其才,却不齿其行。”
柳婉清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
“纵有千种风情,终是辜负了太多人。”
舱内,忽然一静。
花子游凝视着她被酒液润泽的唇瓣。
“那姑娘觉得,怎样的男子才不算辜负?”
河风穿窗而入,吹动柳婉清额前碎发。她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至少...不该是见了李师师又邀柳婉清夜游的人。”
这话带着七分嗔怪三分委屈,花子游却听出其中酸意。
他忽然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道。
"姑娘可知,我为何去见李师师?"
柳婉清不答,只将纨扇展开又合上,扇面上绣的蝶恋花图案时隐时现。
花子游见她不答,也不着恼。
“因她曲艺冠绝东京,我想寻她为我谱一首曲。”
“何曲?”
柳婉清顿时好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
花子游将一首词读完,柳婉清手中纨扇"啪"地落在案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顾不得拾起,只怔怔望着花子游。
"这...这是公子新作?"
花子游拾起纨扇,指尖拂过扇面上那对相依的蝴蝶。
随后,他将扇子递还。
“呵呵,姑娘可还喜欢?”
却并未正面回答柳婉清的问题。
柳婉清接过扇子时,指尖微颤。
这词字字泣血,哪是寻常风月之作?她忽然抬眸。
"为何要找李师师谱曲?"
画舫轻轻摇晃,烛影在花子游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他斟了杯新酒,却不饮,只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
“因为,我不识得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