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哄好(1/1)
“公平?”裴寂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你杀了四个人!四条人命!就算他们罪有应得,你也将自己送上了绝路!这公平吗?你妹妹若在天有灵,会愿意看到你为了给她报仇,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最后也难逃一死吗?”
“难逃一死?”柳月璃忽然笑了,那笑容凄美,“大人,您以为,我走到今天,还会怕死吗?”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看向裴寂,又像是透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声音轻飘飘的:“我的仇,报完了。我妹妹,可以安息了。我的命,大人随时可以拿去。”
说完,她竟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已经认命。
堂上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裴寂看着堂下闭目待死的柳月璃,心中翻江倒海。
案子破了,凶手就在眼前,证据确凿,动机清晰。
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破案的喜悦,反而像吞了一块冰,又冷又堵得慌。
国法如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这冰冷的律法条文背后,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女子,用最惨烈的方式发出对这不公世道的控诉。
他缓缓坐回冰冷的官椅,玄色的袍袖再次垂落,掩住了他微微发颤的手指。
看着闭目的柳月璃,许久,才用干涩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犯人柳月璃,供认不讳。押入死牢,严加看管。案卷详实记录,呈报刑部复核。”
“是!”衙役上前,动作不再粗暴,将不再挣扎的柳月璃架了起来。
柳月璃被带走了。
大堂的门重新打开,外面的光线涌了进来,却驱不散堂内弥漫的沉重。
裴寂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堂上,看着地上那块拼合的手帕证物,久久没有动。
“巧合?意外?”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世道!”
……
裴寂觉得,自己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坐得稳当,审案子抓犯人那是手到擒来,可偏偏在哄自家未婚妻洛昭寒这事儿上,栽了个大跟头,摔得鼻青脸肿。
这些日子,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起因呢,其实也不算啥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是他这人吧,查案子查习惯了,疑心病重,外加那么点大男子主义的臭毛病。
洛昭寒前些日子去城外有名的静慈庵小住几日,为家人祈福。
这本是寻常事,可裴寂那会儿手头刚好在查一桩牵扯到城外流寇的案子,心里就有点犯嘀咕,总觉得外头不太平。
昭寒性子温婉,他怕她被人欺负了去,又觉得直接说“你别去”显得自己管太宽,不够尊重她。
于是,他干了件自认为挺聪明的蠢事,派了自己手下两个功夫最好的暗卫,悄悄跟着洛昭寒去了静慈庵。
美其名曰“保护安全”。
结果呢?洛昭寒在庵里住了三天,就发现自己身边总有两个影子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后来发现这两人连她去后山采朵野花都紧张兮兮地张望,这哪是巧合?
她心里一琢磨,除了裴寂,还能有谁?
洛昭寒当时没发作,安安静静在庵里住满了日子才回城。
一回到府里,裴寂还乐呵呵地凑上来问:“昭寒,在庵里可清净?身子可好?”
洛昭寒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让裴寂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明白。
坏了!露馅了!
果然,洛昭寒没哭没闹,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连饭都吃得很少。
裴寂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外转悠,好话说尽,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这才慌了神,知道自己这回是真触到昭寒的底线了。
后来还是洛昭寒的贴身丫鬟春喜,偷偷给裴寂递了话:“小姐说,裴大人派人保护得好,她连喘口气都怕扰了大人的眼线,累得很,想静静。”
裴寂一听,脸上臊得通红。这“保护”两个字,从春喜嘴里说出来,简直比扇他两巴掌还难受。
他知道,昭寒这是气狠了,气他不信任她,气他自作主张,半点没尊重她的意愿。
从那以后,裴寂就成了洛府常客,不,准确说,是洛昭寒小院门口的门神。
他也不硬闯,就天天来报到,风雨无阻。
昭寒不见他,他就在院门外守着,隔着门板跟她说话。
“昭寒,我知道错了,我真错了!”裴寂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去,带着十二万分的懊悔,“是我脑子进水,是我疑神疑鬼!我不该派人跟着你,我那是混账主意!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你信我一次!”
里头静悄悄的。
“昭寒,你开开门好不好?哪怕让我看你一眼?你骂我两句,打我几下都行,别这么憋着自己,我看着心疼……”
里面还是没声音。
裴寂急得抓耳挠腮,堂堂大理寺少卿,审犯人时那叫一个威风八面,这会儿对着心上人的院门,愣是束手无策,像个做错事等着挨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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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天来,洛昭寒有时在房里看书,有时在窗边绣花,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低低的叹息。
裴寂在外面说的话,她其实都听进去了。
她不是铁石心肠,看着裴寂天天在门外顶着日头,她心里也不好受。可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她需要裴寂真正明白,她不是他羽翼下需要时刻监控的金丝雀,她是一个有自己想法需要尊重和信任的人。
裴寂也渐渐咂摸出味儿来了。光嘴上认错没用,得拿出点实际的态度。
先是搜罗了一大堆洛昭寒喜欢的点心零嘴儿,托春喜送进去。
结果春喜出来,手里捧着原封不动的食盒,苦着脸说:“小姐说了,没胃口,吃不下。还说让大人别费心思在这些小玩意儿上。”
裴寂碰了一鼻子灰。
他又想着,昭寒喜欢花,特意跑去城外最好的花圃,重金买了一盆开得正好的极品兰花,亲自捧着送到院门口。
对着门缝说:“昭寒,你看这兰花,清雅脱俗,跟你一样,我瞧着就喜欢,你……”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裴寂心头一喜,以为有戏。
结果春喜探出半个脑袋,无奈地说:“裴大人,小姐说,花儿是好,可放在她这憋闷的小院里,怕是活不长久,白糟蹋了,让您拿回去好生养着吧。”
说完,门又关上了。
裴寂抱着那盆名贵的兰花,站在门口,哭笑不得。
这哪儿是养花啊,这分明是在点他呢!
几次三番下来,裴寂是真有点垂头丧气了。
他坐在洛府后花园的凉亭里,对着匆匆赶来的发小兼损友——禁军统领沈锋大倒苦水。
“老沈,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认错也认了,哄也哄了,东西也送了,她就是不松口!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裴寂灌了一大口凉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沈锋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一脸幸灾乐祸:“该!谁让你小子手欠!派暗卫跟着未婚妻?亏你想得出来!这事儿搁哪个姑娘身上不生气?人家洛小姐那是知书达理,换个性子烈的,早把你那俩暗卫打出来,再把你轰出府门了!”
“我知道我错了!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裴寂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快给我想想办法!”
沈锋放下瓜子,难得正色道:“老裴,不是兄弟说你。你这错,光嘴上说说没用。你得让洛小姐看到你的改变,看到你是真的懂了她的委屈在哪儿,是真的打心眼里尊重她、信任她。你得拿出点诚意来,不是送花送点心那种,是让她能感受到的诚意。”
“感受?”裴寂有点懵。
“对!”沈锋一拍大腿,“比如,以后她想去哪儿,只要不是龙潭虎穴,你就大大方方让她去,别问东问西,别疑神疑鬼,让她觉得,你是真的放心她,不是把她当犯人看着。再比如,遇到什么事,别总想着替她做主,多问问她的想法,听听她的意见……你得让她觉得,在你心里,她是个能拿主意值得信赖的,不是你养的一盆花一只鸟!”
裴寂听着沈锋的话,陷入了沉思。是啊,他之前光顾着道歉,想着怎么“哄好”她,却忘了去深挖昭寒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沈锋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脑子。昭寒要的,从来不是他的监视和掌控,而是平等的信任和尊重。
他猛地站起身:“我明白了!谢了老沈!”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留下沈锋在后面摇头笑骂:“重色轻友的家伙!”
裴寂没有再去洛昭寒的院门口”,他回了自己的大理寺。但接下来的几天,他做了几件事。
他先是把之前派去跟着洛昭寒的那两个暗卫,当着大理寺属官的面,狠狠训斥了一顿,罚了三个月的俸禄,理由是“擅离职守,未得明确指令便私自行动,干扰他人安宁”。
这训斥和惩罚,表面是罚暗卫,实则是说给所有人听,更是表明他自己的态度。
那种自作主张的“保护”,是错误且不被允许的。
然后,他亲自去了一趟静慈庵,找到了庵主,郑重地捐了一大笔香油钱,言辞恳切地表达了歉意。
说自己之前考虑不周,派人打扰了庵堂清静。庵主是个通透人,见他态度真诚,也表示了理解。
洛昭寒的弟弟洛锦策要办个诗会,邀请了不少青年才俊和闺秀。
裴寂知道昭寒喜欢这样清雅的聚会,特意让人送了个帖子到洛府,上面就写了一行字:“听闻洛兄府上诗会,甚雅。若昭寒得闲,愿同往否?若不便,亦无妨。”
没有追问,没有安排,只是询问她的意愿。
洛昭寒收到帖子,看着那“亦无妨”三个字,心头微微一动。
这不像裴寂以往的风格,他以前肯定会说“我陪你去”或者“那日我来接你”,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过了两日,洛昭寒想去城东新开的绸缎庄看看料子。
出门前,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裴寂的人跟着。
她带着春喜走到府门口,却见裴寂的马车等在那里。
裴寂从车上下来,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昭寒,你要出门?正好我顺路要去城东办点事,要不要捎你一程?若是不便,我让车夫送你过去也行。”
洛昭寒看着他眼底的小心翼翼和真诚,又想起他这些日子笨拙的道歉和改变,心头的坚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轻轻点了点头:“好,有劳裴大人了。”
马车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裴寂努力找着话题,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市井见闻或者衙门里的趣事,绝口不提之前的不愉快,也不打听昭寒要去做什么。
他甚至还拿出一个小巧的食盒,里面是昭寒最喜欢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路过百味斋,想着你或许喜欢,就买了点。你尝尝?”
洛昭寒接过食盒,捻起一块小巧精致的糕点,放进嘴里。
熟悉的清甜软糯在舌尖化开,也似乎融化了她心中最后一点郁结。
她抬眼,看向裴寂。
裴寂被她看得有点紧张,手心都冒汗了:“怎么了?不好吃吗?还是……太甜了?”
洛昭寒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裴寂。”
“在!”裴寂立刻坐直,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
“你……”洛昭寒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之前派人跟着我,是怕我有危险,对吗?”
裴寂连忙点头,又赶紧补充:“是!但我知道这想法蠢透了!我不该……”
洛昭寒打断他:“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看着裴寂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继续说道,“可你知道,我真正气的是什么吗?”
裴寂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你说!我听着!”
“我气的是,你不信我能照顾好自己,不信我有判断是非的能力。”
“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娇花,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我去静慈庵,是去祈福,也是去散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懂得规避风险。你派人的举动,让我觉觉得我是个需要你时刻监管的负担,而不是一个能与你并肩而立,值得你信任的未婚妻。”
这番话,像锤子一样敲在裴寂心上。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昭寒要的,是那份尊重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