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盖世英雄(1/1)
古神遗址,地势险峻,断碑残垣遍地,碎裂的神像如沉睡万年的怪物,俯瞰一切。夜雾未散,草木静默,死寂如渊。
耶律珩纵马当先,披金甲、束红袍,风卷战旗,甲衣耀日。他身后,北院铁骑如墨浪压境,马蹄如雷,轰碎了荒原的静寂。
“传令,两翼展开,铁骑碾阵,半个时辰内攻下神坛!”
“得令!”
鼓声震天,铁甲如潮。北院重骑如沉雷裂空,横卷遗址荒原,直奔神坛而来。马踏尘起,杀气吞天。
“给我冲。”
耶律珩眼角一挑,嘴角噙笑,冷意森森:“这祭台还热着,不如让东辰一并来祭神,可不更热闹?”
话音未落,前方古树掩映下,地面轰然塌陷,黄土腾空,如龙卷逆起!
“咚——!”
一声巨响,雷鸣四野。古道间,旌旗骤然升起。东辰兵马骤现,甲光如雪、长弓齐鸣,箭雨成织,瞬息遮蔽前锋天空。
“东辰兵?!有埋伏!”
副将惊呼,急令撤军。却见西南方向,又一支白羽轻骑从断碑后杀出,如雪之锋,斜插入北院阵翼,断其退路。
对方兵分二路,破土而出,阵型紧密、调度如一,显是早有筹谋。
耶律珩神色微变,随即冷笑一声:
“老鼠窝里龟缩不出,现下终肯露头,也好——省得老子的人马,再推个二十里地的脚程。”
他高举长枪,厉喝如雷:“全军听令!不换阵型,左翼斜切!十息内,撕开他们阵角!”
北院重骑如破城之锤,转而横冲,东辰前锋顿失方寸,瞬间被撕开一道血口。耶律珩骑在最前,如疯虎冲阵,枪花卷风,破敌三十步,无一合之将。
“弱!东辰就是这点货色。”
他狂笑仰天,似欲将战场生生撕裂。
然而下一瞬——左侧山巅,一面白底金纹的鹿角战旗高高扬起。
“白鹿营?!是……白鹿营!”
北院兵卒骇然惊呼。
骑如霜、甲似雪。那是萧钰麾下亲卫——白鹿营。三千精锐骑兵,曾于为大辽保疆拓土,力挡十倍敌军、寸步不退,如今竟绕道而来,猛咬北院后翼。
耶律珩瞳孔紧缩:“这女人……竟带了私兵来?!”
紧接着,右侧也杀出重兵,一道黑底银纹旗帜随风猎猎,“额尔奇木”四字赫然在目——竟是国舅部兵马!
副将脸色骤变,惊呼:“那是萧宗真!额尔奇木与东辰结盟了?!”
三军合围,北院铁骑顷刻被分割包围,攻势崩塌,形势剧变。昔日的压制成了今日的围剿,兵力分布一目了然。
耶律珩脸色铁青,目中杀意疯涨,依旧强撑怒喝:“还没完——冲出去!杀光他们!!”
他举枪为旗,亲自破阵,马蹄踏碎尸骨,长枪裂空如电,血雨翻飞。但三面围压、兵刃如林,北院后军已现溃势,动摇难掩。
就在此时,破军之间,两匹骏马从尸潮中缓缓踱来,踏着碎甲残骨,背后战火燃天,却似闲庭信步。
耶律珩猛然抬头,目光投向前方,眉心一跳,心中倏然一凛。
萧钰衣甲未沾尘埃,坐于马背之上,身后白鹿骑兵如铜墙铁壁。
她唇角微扬,侧首望向并肩的耶律屋质,眉梢一挑,语调轻松调侃:
“慎隐大人,世子曾嘲笑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未婚夫,五年前就举不动任何兵器了。不如,我把这头功让给你?”
语锋一转,宛若无意,实则如针锥心:
“毕竟,要收服南北中枢这等大事,除了权术——还是得靠拳头。”
耶律珩勃然变色,怒声喝道:“萧钰!你擅自调兵,已经违制!你这是……你这是私通外援,谋乱军心!”
“呵。”萧钰眸光似寒星,抬手指向他背后那密密麻麻的北院铁骑:
“那你身后这十万私兵,又是从哪本军制里抄来的规矩?耶律珩,违制这种事,你做得比谁都熟。”
耶律屋质亦纵马上前,语声清冷威严:
“此地为密境遗址,早已归属东辰与大辽共管。若非你先率兵擅入、违令犯境,又怎会战火至此?”
他环顾四野,目光冷冽,大声宣布:
“北院大王图谋不轨,世子耶律珩私率兵马,妄图以武压政,罪无可赦!凡能斩首或擒敌主将者,记头功一等!”
霎时,白鹿营与额尔奇木部应声杀起,三军合围,战局陡变。
耶律珩终于感到风向大变,他挥枪奋战,连破数阵,马下尸横遍野,浑身是血,依旧嘶吼:
“我是北院世子!我若死,北院必反!你们——你们都得陪葬!”
他如疯虎挣命冲杀,横扫三阵,尸血遍地,却始终无法撼动围阵之势。
就在他策马直冲萧钰之际,一柄厚重如墨的玄月剑横空而至,斩断他势如破竹的攻势。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名风堂黑衣、煞气逼人的青年——正是陆叁。
耶律珩瞳孔一震:“你……你不是萧钰身边那个……”
“托世子的福,还没死;”剑气如夜刃,冷光照亮陆叁的眼底:“特来索你命的。”
白鹿营随萧钰战马一同推进,慢慢收紧包围,马背上的女子笑意潋滟:
“陆叁,抓活的。”
“领命——!”
短兵相接,十招转瞬即过。耶律珩力竭至极,终被削落长枪,肩骨尽碎,战马惊跳。
陆叁顺势腾身而起,剑光如虹,一击破开护体灵息,将耶律珩生擒于乱军之中。
战场四野,一瞬寂静如死。
白鹿营、东辰兵、额尔奇木部三军随即振臂高呼,声如山崩。
耶律珩倒在尘土中,捂着血胸,脸色灰败,尚欲强撑,嘶哑怒吼:
“你们这是私兵合斗……北院,不会放过你们的——!”
陆叁俯身将他按入泥中,语气淡漠如霜:
“连家国律法为何物,都不明白的东西,凭你,也配谈私?!”
战火将熄,战场上尚残留血腥与铁锈气。暮光从云隙中漏下,投在焦土与碎甲之间,为这场骤起骤歇的战事镀上一层冷冽肃杀的光晕。
“郡主。”
白鹿营前锋霍老四跨马而来,身披碎甲,左臂染血,马鬃沾灰,目光却炯炯如炬。他一跃下马,抱拳行礼:
“敌将已擒,北院军溃散。白鹿营三千兄弟伤亡一成,谢郡主信任,得与诸军共破强敌。”
萧钰点头,抬手扶他起身,语声温和:
“此番援军得力,你们是头等功臣。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与慎隐大人可能真要困于遗址。”
她略顿,又压低声音:
“不过,这一次,是我擅自调你们前来。若上面真要问罪,你记住,一切推到我头上。”
霍老四怔了一下,眉头蹙起:
“郡主,此举虽出奇兵,但也是为国出力。怎么能让您独担……”
萧钰打断他:“你就说,我的侍者敕令,胁迫你们来的就好。”
她轻轻一笑,声音不高,却坚定有力:
“放心,我不会有大事,顶多挨几句官话,受些皮肉苦。但你们不一样。若牵连受罚,罪不止一人。”
霍老四握拳,片刻后重重点头:“在下是粗人,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都听郡主的!郡主要是没事,想着来看看兄弟们,同大家喝喝酒,报个平安。”
萧钰舒了口气,笑容里染了些暖意:“好,一定。”
话音未落,远处一道童音响起。
“未婚妻!你快看!”
只见萧宗真头戴金翅鸢冠,身披流光金甲,牵着一匹喷着白雾的战马,脚下步子带风,眉眼间全是得意洋洋的光。
他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凤凰,站到萧钰面前:
“你夫君我这身装扮,可帅?你是不是特别喜欢?”
萧钰忍不住笑了,弯腰捏了捏他鼓鼓的小脸蛋:
“特别帅!简直是个盖世英雄!”
萧宗真脸一红,啪地拍掉她的手,蹙眉鼓着脸:
“别闹!我军还看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是是是。”萧钰一本正经地起身,朝他抱拳作揖,“世子殿下英姿勃发,威震八方,小女子佩服。”
正说着,旁边凑来一人。
耶律屋质斜着眼扫了萧宗真一眼:“小子,我才是她纸面上,御赐的未婚夫。”
萧宗真毫不示弱,翻了个白眼:“做梦吧!我家孟晓才不会看上你。”
说完,还哼了一声,手抱胸,气鼓鼓地站到萧钰身边。
萧钰被逗得一笑,蹲下来凑近他,悄声问:“你阿耶,知道你调兵来了?”
“当然不知道。”萧宗真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他要知道,还不得把我打得下不来床?我一会儿就带人撤了。”
萧钰点头,又偏头看他一眼。见他眉头一挑,神色踌躇。
“怎么了?”
萧宗真犹豫了一下,小声道:
“你副将……就是那个白公子,我刚才见他杀敌的时候,一点活人气都没有,眼神好吓人。他一个人追着敌人杀出好远,回来都不说话。你有空去看看他吧。”
萧钰心里微微一紧,神情凝了几分:“我知道了。谢谢殿下。”
“哎!”萧宗真红着脸大喊,“叫我名字就好嘛!”
萧钰笑着揉了揉他头发:“好,谢谢阿真。”
萧宗真别过脸,掩饰不住红扑扑的脸颊,一溜烟跑没影了。
耶律屋质看着他的背影,啧啧出声:“我们郡主,连个十岁的小孩都不放过……”
萧钰白了他一眼:“善后的事情,就劳烦慎隐大人。”
说完扬鞭上马,去寻人了。
……
战场边缘,血与尘渐渐沉寂,暮色如潮。
白衍初却始终未归队。
他的身影独立在山崖之巅,黑衣猎猎,宛如暮光中一座静默的碑。望着远方的余晖,一动不动,像被困在某种无声的深渊中,杀气收敛,却更像是沉在骨子里的寒意未散。
萧钰翻身下马,沿崖而行,终于在断崖边找到他。
山风猎猎,撩动他的发丝,发尾隐隐可见血迹。
她认出那背影,也认得这份沉默。尽管他的神情与气息比以往都要寂冷,但她仍能一眼分辨出:这是白衍初,而非谷青洲。
萧钰迟疑了一瞬,唇动欲言,却终究没有立刻开口。
“过来——”白衍初的声音低沉,如山石滚落般拢着风尘;“崖边冷。”
他向她伸出手,将人带入怀中。抬手拂开风中的血迹,眼中像有夕阳燃烧,却照不进心底的阴翳。
“我知道你想问;”他率先开口,“我和谷青洲之间……做过一个交易。他帮我活下来,借我的身体,完成他的复仇。”
这是他头一次向她诉说,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这开头的第一句,就听得她心惊。
白衍初感觉到了她肩头地颤抖,手臂收紧了几分: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更在意的是他,毕竟……你的软肋跟心结、放不下的那个,都是谷青洲。哎!有时候真有点羡慕他呀!心想着,当死人真好,能被人一直念着,一惦记就是一辈子。我这轮回了几遭,都没有遇到过这等好事。”
“白衍初——”
萧钰眼眶顿时一红,很想上去咬他一口。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皆有,一时心疼,不知从何下口。
“嗄!我说说而已——”见到她翻脸了,赶忙哄着;“但他占据主导后,我发现,他似乎也没这么受宠,至少这小子想用强的,每每都未成功。”
说着,他不由得咧嘴笑了,唇瓣掩藏不住的恣意。
萧钰圈着他腰身的手指不由得在背后腰眼处,掐了掐。
“嘶——!疼!疼!我错了……我不该嘲笑你的软肋。”
二人相拥着,一时间,山崖无声,只有远处战马的嘶鸣隐约传来。
萧钰垂眸,轻声道:“……他如愿以偿了吧。”
白衍初轻轻点头,“算是吧。”
良久,萧钰轻问:“那他……还在吗?”
白衍初侧过头,望向她的眼神清澈又疲惫。他伸出手,拉她靠坐到自己身侧坐下,声音轻而低:
“那日你受伤,他压不住鬼王的力量,我们便达成了共识。我想,他不是消失,而是融合了。”
“其实……”他垂下眼帘,语气忽然轻得几不可闻,“我们两个……都压得很勉强。”
这一句,像一滴水穿透沉石,打在了萧钰心头。
鬼王之力蛰伏于他体内,如潮如海,吞噬着清明与意志。而谷青洲的人魂与白衍初的命魂,在这场漫长的压制中,互相依靠,又互相消耗。
不像她。
她体内的九尾神魂,从未试图吞噬她,甚至在某些时候,主动守护着她。
但她知道,那并不代表她天生被祝福。
萧钰看向远方绯红的天边,眼神一点点沉下来,低声道:
“我可能也并不是与生俱来,就合适作为九尾的容器。”
“据师尊说,我母亲也曾经历过九尾暴走。那时,她差点走火入魔;而且,当时她怀了我……”
她忽然抬眼,语气带着一点固执的光亮:
“所以,这应该并不绝对。一定有办法!我一定能找到方法,既护得了你,也护住……你们。”
白衍初静静望着她,眼神终于柔和下来。
夕阳照在他脸上,薄薄的血痕与风尘被映出一圈金边,他眼底沉郁的夜色,却因她的一句话微微松动。
他轻笑了一声,不带锋芒,却藏着莫名的温度。
“好。”他道,“我等你,等你找到办法。”
“萧钰,有你的这一世,真好。”他望着她,声音像从深崖底翻上来,却透着信任:“这一世我不逃,也不是一个人独撑……”
山风卷起飞尘,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战场的残音渐远。
她与他,坐在战后废墟的崖顶,风吹过血与骨的伤痕,却仿佛吹不散这小小的一寸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