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请君入瓮(1/1)

天色晦暗,暮色沉沉压下,仿佛连风都沾了血腥味。

这一战发生得突兀,又极为惨烈。

残阳下,古老的神坛遗址上,残旗破碎,血迹蔓延。断裂的石柱间,兵士们或倒卧不起,或在低声哀号,火光残烬中映出一道道灰败剪影。

这是东辰与大辽交界的一处古地,早被废弃百年,据说原是祭祀旧神的所在,荒凉、残破,又透出诡异的肃杀。

正因如此,当使团被北院伏兵重创、急需落脚时,才不得不退守于此。

谷阁抵达时,战事暂歇,空气中仍残存杀意未散。

他一身青袍,风尘仆仆,跨马而来,身后数名云梦楼精锐。他在残垣前勒马停步,望见那片遍布死伤的营地,眉头一皱,却很快换上惯有的沉稳与关切。

“这是……何等惨况?”他低声喃喃,眼底却有一抹光轻轻一闪,未曾被人捕捉。

白衍初站在古坛的台阶上,衣袍染血,面色苍白。

他远远望见谷阁到来,便走下台阶,几步迎上:

“谷阁长老。”他微微颔首,声音透着疲惫却清晰,“您终于来了。”

谷阁下马,步履不紧不慢,行至白衍初面前,扫视四周,又看向他,似有疑问又不动声色地说:

“我听闻北院伏兵袭营,特来支援。少楼主如何?”

白衍初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片刻后摇头:

“她重伤昏迷,目前由花堂的人在照料。刘长老也在前几日的伏击中身亡。不过死得很是古怪,似中蛊毒。”

这与白衍初汇报给楼主的信息相同。

谷阁神情微动,沉声道:

“我听说刘夙曾在战前私自行动与你们联络过,是否可疑?此事必须彻查。”

他目光沉凝,语气转为凌厉,望向白衍初与周遭众人;“如今少楼主昏迷,诸位军心浮动,恐难支撑,我会临时接管指挥,以稳局势,审查此战根由。”

白衍初未置可否,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眸中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好。战事虽缓,但阵亡将士尸骨未安。我已请慎隐大人为亡者设阵引灵,待入夜后做祭魂仪式。”

他说着,目光转向耶律屋质。那人正站在不远处,一身铠甲破损,神情肃穆。

听见白衍初声音,淡淡点头,走近几步:

“我会主持阵法,引魂归宁。此地旧为古国祭神之地,阴息浓重,适合为亡者送行。”

谷阁听罢,眉心微皱,隐觉不妥:“在此做祭,是否多此一举?营中伤员太多……”

“是他们,拼了命才换来这一点喘息。”白衍初轻声打断他,眼神沉静却带一分恳切,“他们该有个体面的结局。”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

“主祭之位,本应由此地最德高望重者承担。少楼主如今重伤昏迷;谷长老身居楼中重位,若由您来主祭,更能稳定人心。”

谷阁目光飘向正在搭建的临时祭坛,一瞬间沉默了。

他当然知晓所谓“旧神遗址”之地,从不简单。

这些年,他见得多了,什么阴地、绝穴、锁魂台……但他却也懂得:越是古老荒诞的东西,越容易被人利用、藏匿杀机。

白衍初在引导他。

可现在,不应退。

他要的是把控权,是堂而皇之接手局面、重夺主导的借口。

若他拒绝,等同暴露忌惮;若他答应,便是亲手将自己置入这场“祭”的中心。无论是人心,还是刀锋。

谷阁微一思忖,便笑了,声音平和:

“好,我来主祭。”他看向白衍初,神色坦然自若,像根本未察觉一丝杀意,“不为别的,只愿他们死得安宁。”

夜色渐沉,风声自古祭坛的断石柱间呼啸穿行,仿佛有千百年前未散的幽魂,在悄然观望这一场新“献祭”。

而白衍初低头,在昏黄火光下擦拭手中染血的墨玉戒指,唇角一勾,低声道:

“那就请长老,入阵吧。”

祭台升起,古咒复苏。

谷阁早一步登坛,站定在“主祭”位置。他身披大氅,袖中藏着一缕细微黑光。那是专门克制灵魂之术的‘锁神丝’,本是宗庙重器,此刻,却被他暗藏于袖口。

他目光冷肃,居高而立,面朝台下众兵,大声开口:

“本座,代监军而来,为整军心,定乱局!白衍初功过未明,刘夙死因可疑,此刻由我接手审理。”

他转向“白衍初”,语气平静得近乎温柔:

“来吧,先行祭阵,为战死的‘兄弟’们送行。”

白衍初垂眸一笑,那一刻,面上是顺从的温和,眼底却有藏不住的冷意——仿佛在看一头已经落入陷阱的老狼。

“那就请您……主祭。”

他微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像是顺水推舟,却暗藏刀锋。

谷阁眉梢一挑,盯着“白衍初”的神色片刻,笑意却温和得恰到好处。

“……你倒学得越来越乖了。”

他说着,手掌从袖中探出,覆在自己胸前,轻轻一拍。是对英魂的礼仪,也是对自己名望的加冕。

“我这个做长辈的,既然来了,自然要替你扛下些。主祭也好,既是为死者送行,也好整肃军心。”

他转身交代侍者,语气平和:“把我那副‘祭官衣’取来,还有那柄铜骨拂尘。”

铜骨拂尘,本是宗庙祓邪之器,寻常人不知,它拂下之处,亦可破开初级的魂体结界。

谷阁垂眸系带,动作一丝不苟,衣袖下那条细如蚕丝、隐有煞气的锁神丝被他暗藏入缝,贴着掌心。

“白衍初……你既敢引我登坛,我便顺水推舟,把这孽障一并斩了。”

“若你真是谷青洲,那更好,今日一并送你去见你那死鬼父亲。”

他将这些念头藏得极深,面上却从容不迫,稳健迈步,走向祭坛中心,神情肃穆如常。

台下将士见他亲上祭坛,都肃然起敬,有人低声私语:

“谷阁大人果然亲自压阵……这下,北院的人该收敛点了吧。”

“听说他在接掌雪堂前,曾在敌烈麻都司任职,阵法与术数极为厉害,为我大辽开疆拓土的功臣……”

谷阁听得耳边这些议论,只觉更加心安。

他缓缓抬头,望向祭坛四方,唇角轻挑一丝不可察的冷意。

“阵一开,我便以’主祭’之权调动灵位,趁他念咒时一举锁魂。无论是谁,都没人能救他。”

他再度望向站在阵心的“白衍初”。

那人正垂眸伏在魂灯前,一手执香,一手执咒,姿态沉静如旧。

可谷阁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人似乎,一点也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