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闲鱼(1/1)

房间内,祁同伟指尖捏着手机顿了两秒,终究还是拨通了钟正乾的电话。

“大伯,我想好了——去滇南,我想为那儿实实在在出份力。”

“同伟,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真确定?”钟正乾的声音里满是顾虑,透着不安,“滇南这两年本就是多事之秋,虽说我也盼着你能去撑撑,但风险太大了……”

“大伯,您说的我都明白。”祁同伟打断他,语气却异常笃定,“可有些事,总要有个人扛起来,不是吗?况且……我有孩子了。”

电话这头,祁同伟忽然笑了,那笑意里藏着前所未有的柔软与坚定:“等孩子长大了,我能很自豪地告诉他——大是大非面前,他爸没怂过。”

此刻的他,目光亮得惊人,像淬了光的钢,坚定又澄澈,倒真如一个披甲持刃、随时要奔赴战场的战士。

人生这一辈子,总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他祁同伟?

再说,这世界待他已经够温柔了——有懂他心思的妻子,有记挂他的亲友,更重要的是,他要当父亲了。

他盼着将来某一天,能拍着孩子的肩,得意地“吹嘘”年轻时的自己有多敢拼、有多硬气。一想到这画面,心里就跟着敞亮——是件痛快事,特别痛快的事。

四月十五日的滇南,刚过清明没多久,湿热的风里还裹着几分草木的清润。祁同伟拖着一只极简的黑色登机箱,从高铁滇南站的出口走出来时,没让任何人接机——一身深灰色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块普通的机械表,若非那挺拔如松的身形和眉宇间藏不住的锐气,看上去和普通出差的上班族没两样。

他打车直奔省公安厅,车子驶过宽阔的滇南大街,路边的凤凰木刚冒出新叶,零星几朵红花缀在枝头。抵达公安厅大门时,站岗的民警见他气质不凡,上前询问,祁同伟只笑着递出证件:“我是祁同伟,今天来报到。”

这话刚落,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下,省政法委书记程志兴的秘书快步跑过来,语气带着歉意:“祁厅长,程书记特意交代,您到了先去他办公室坐会儿,他昨天从邻省赶回来,今早一早就等着了。”

祁同伟略感意外,却也没推辞。走进程志兴的办公室,这位头发微白的政法委书记正低头看文件,见他进来,立刻放下笔起身,握着他的手力道十足:“同伟同志,一路辛苦!本来该去接你,但昨天处理邻省那起涉黑线索移交,耽误到后半夜,今早怕赶不上,就没折腾你。”

下午三点的欢迎会,设在公安厅会议室。长条会议桌旁,副省长段迎穿着深色西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组织部副部长阮思维则翻着手里的材料,时不时抬头往门口望——这阵仗,让在场的厅里中层干部都暗自嘀咕:这位新副厅长的面子,确实够大。

程志兴坐在主位,开场白刚过,就话锋一转,拿起话筒开始介绍祁同伟:“同伟同志在冀省的时候,端掉了三个盘踞十年以上的黑恶团伙,其中‘赵氏兄弟’那个案子,你们都该听说过——涉案人员上百,牵扯出十多个‘保护伞’,最后全被他连根拔了!”他说这话时,手指重重敲了敲桌面,眼神扫过全场,“现在他来咱们滇南,是省厅的福气,我希望他能在新岗位上,再给咱们滇南的打黑工作,开个好头!”

台下的掌声里,常务副厅长田政兵的手掌拍得不算用力。他今年四十八岁,头发已经有些稀疏,此刻正眯着眼打量祁同伟——对方坐在他斜对面,腰背挺得笔直,浅色衬衫的领口系得整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是三级警监。

田政兵心里的不忿像潮水似的涌上来:自己从基层民警做起,摸爬滚打二十年,才坐到常务副厅长的位置;祁同伟呢?不过两年多,从地级市公安局副局长跳到省厅副厅长,凭什么?他忍不住想起之前听人说的,祁同伟的岳父是京里的老领导——难不成,这仕途真能靠“靠山”一路开挂?

他旁边的治安总队总队长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田厅,这位祁厅长的履历我看过,当年在公安大学是学生会主席,毕业直接进了公安部,后来下基层,每一步都带着案子——真不是光靠背景。”

田政兵没吭声,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还黏在祁同伟身上。他倒要看看,这个“传奇人物”,到底有几斤几两。

祁同伟在欢迎会上的发言很短,不过五分钟,没提自己的成绩,只说“刚到滇南,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以后请各位领导、同事多指点”。会后他挨个跟人握手,碰到田政兵时,主动伸出手:“田厅,以后还得靠您多带带。”

田政兵握着他的手,只碰了碰指尖,语气平淡:“祁厅客气了,都是为了工作。”

等人群散了,祁同伟回到临时安排的办公室,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真想来滇南——之前升迁太快,京里的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这次主动申请来滇南,就是想躲躲风头,安安稳稳混两年,等风声过了再走。

“把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这话他是真心的——比如田政兵,能力确实有,就是太急功近利,要是能让他少点敌意,自己的“咸鱼计划”也能顺利点。可他也清楚,田政兵那样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自己这个“外来者”占了副厅长的位置,对方心里肯定不痛快。

接下来的三个月,祁同伟确实把“咸鱼”演到了极致。他分管的是法制研究和宣传,不算核心业务,每天准时上班,处理文件、开座谈会,偶尔去基层派出所调研,也只听不说,最多在笔记本上记几笔。

有次去城郊派出所,所长拉着他吐槽:“祁厅,咱们辖区那个‘隆兴建材市场’,一直被姓黄的把持着,商户不敢不从,我们去查,每次都找不到证据。”祁同伟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收集线索,有进展再报。”没再多问一句,也没提任何要求。

他和田政兵的交集不多,偶尔在电梯碰到,也只是寒暄两句。田政兵似乎也接受了他“低调”的姿态,没在工作上给他使绊子——直到七月二十四日,打黑除恶专题会议召开。

那天的省人民会堂,空调开得不算足,闷热的空气里飘着纸墨味。主席台上坐着省领导,台下第一排是省厅和各州市公安系统的负责人,祁同伟穿着白色警装衬衫,肩章上的三级警监徽章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省电台的摄像师老周,镜头扫过第一排时,忍不住停在了祁同伟身上——这年轻人太扎眼了:剑眉拧着,眼神专注地盯着主席台,坐姿笔挺,不像旁边几位官员那样靠在椅背上,有的还悄悄揉着太阳穴。老周忍不住多拍了几秒,心里嘀咕:这就是传说中最年轻的三级警监?比电视上还精神。

会议开到一半,程志兴突然放下手里的稿子,看向台下:“下面咱们换个环节——同伟同志在打黑这块是专家,冀省那几个大案,他都是总指挥。来滇南三个多月了,肯定对咱们这儿的情况有想法,同伟同志,跟大家说说?”

这话一出,会场瞬间静了下来。钢笔写字的沙沙声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祁同伟——有好奇,有期待,也有审视。

田政兵坐在祁同伟旁边隔两个位置,手指悄悄攥紧了茶杯,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他倒要听听,祁同伟能说出什么花来——是装模作样说几句空话,还是真敢提问题?

祁同伟也愣了一下——会议流程里没这一项。他抬眼看向程志兴,对方正笑着点头,眼里满是信任。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感谢程书记的信任,”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沉稳中带着几分磁性,“我来滇南时间不长,谈不上‘想法’,只是跟基层民警聊了几次,结合以前的经验,说几点不成熟的看法。”

他先肯定了滇南之前的打黑成绩:“去年咱们端掉的‘江氏团伙’,追回赃款两亿多,这个案子办得很漂亮,证据链完整,‘保护伞’也查得彻底。”

话锋一转,他话里的分量就重了:“但我发现,现在的黑恶势力,不像以前那样明着收保护费、打打杀杀了——他们改成‘软暴力’,比如给商户喷漆、断水电,逼着商户签‘合作协议’;还有的往网贷、直播行业钻,搞‘套路贷’、控制主播,表面是公司,实则是黑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会场:“所以我觉得,下一阶段,咱们不能只盯着‘抓人’,更要‘打财断血’——查他们的资金流向,冻结资产,让他们没能力卷土重来;还要‘打伞破网’,不管是基层的‘保护伞’,还是背后的关系网,都得查到底。另外,网贷、直播这些新兴领域,咱们得跟上,不能等出了大事再动手。”

这段话不长,也就十分钟,却让台下不少人悄悄点头。州市公安局的一位局长,赶紧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软暴力”“新兴领域”——这两点说到了点子上,他们那儿最近就有几起网贷涉黑的线索,正愁怎么突破。

祁同伟说完,会场先是静了两秒,接着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程志兴笑得眼睛都眯了,抬手鼓掌:“同伟同志说得好!句句都在点子上,这就是专家的水平!”

田政兵也跟着鼓掌,手掌拍得发红,眼神却深了几分。他刚才仔细听了,祁同伟说的“软暴力”“新兴领域”,都是滇南目前没重视的问题——这哪里是“不成熟的看法”?分明是早就做了功课!

他突然明白,祁同伟不是真的想当“咸鱼”——对方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展现实力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祁同伟坐下时,脸上还带着谦逊的笑,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从程志兴点他名的那一刻起,他的“闲适”时光就结束了。刚才发言时,他注意到田政兵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不忿,多了几分警惕,甚至还有一丝敌意。

散会时,外面下起了小雨,风裹着雨丝吹进会场,带着几分凉意。祁同伟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乌云慢慢压过来,心里暗道:看来,滇南这趟水,想浅尝辄止,是不可能了。

田政兵从他身边走过,脚步顿了顿,语气平淡:“祁厅刚才的发言,很有见地。”

祁同伟笑着点头:“田厅过奖了,还是得向您多学习。”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空气中没有硝烟,却藏着看不见的张力——那只祁同伟不想招惹的“虎”,已经醒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滇南的打黑风暴,似乎要因为这个年轻副厅长的到来,提前拉开序幕了。祁同伟双目凝视着正在主席台讲话的省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程志兴。

他来滇南好多天了,闲着没事儿就出去吃吃喝喝,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惬意。平心而论,滇南省是个好地方,尤其是省城春城市,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美食遍地,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闲人"很是享受了一段悠闲时光。

然而表面的闲适下,祁同伟的心思却从未真正放松。现在厅里的情况他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虽然程志兴是省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名义上的***,但身为常务副厅长的田政兵,在省委书记侯向阳的强势支持下,已经掌握了公安厅大部分实权。

根本原因就在于程志兴是前任省委书记提拔上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定律永远不会过时。侯书记上任后,自然要培养自己的亲信,而田政兵就是他选中的棋子。

而且据传言,程志兴很快就要卸任公安厅长一职,至于继任者,那除了田政兵不做第二人想。这也让田政兵在厅里更加有恃无恐,许多处长、支队长都已经暗中投靠了他。

上周开了一次党委班子会议,主要是调整各班子成员分工。令祁同伟有些意外的是,田政兵竟然将刑侦和治安管理这两块硬骨头分给了他。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而是公安工作中最复杂、最容易出问题的领域。

散会后,田政兵还特意走到他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祁厅长年轻有为,又是打黑英雄,这两块工作交给你最合适不过了。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支持。"

祁同伟面上含笑应承,心里却明镜似的——这哪里是什么支持,分明是挖了个坑等着他跳呢。刑侦和治安都是容易出成绩,但更容易出纰漏的领域。一旦出了问题,田政兵就可以借题发挥;即便做出成绩,功劳也少不了他常务副厅长的一份。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谁玩得过谁吧。"祁同伟望着主席台上讲话的程志兴,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他原本打算低调行事,但既然有人不想让他安生,那他也不介意让某些人知道,为什么他能在短短几年内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程志兴的讲话即将结束,祁同伟已经能感受到身旁田政兵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挑衅,还有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祁同伟微微挺直腰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