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尘埃落定否?(1/1)
许府西厢房外,还魂栀枝叶编的篱笆上挂着水珠,在晨光里闪着亮。
许念昭坐在窗边,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
这几日朱衽的残魂没再作祟,她倒能清明地想些事了。
窗外传来许晨背书的声音,少年郎的嗓音朗朗的,像极了当年的大哥许铮。
“该了断了。”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角,从砖缝里摸出个油纸包。
那是她早早就藏好的药,是宁王残魂教她炼的,说是能“净化”一切,其实是同归于尽的毒药。
她把药混进剩下的麦饼里,刚要往嘴里送,门“吱呀”一声开了。
许铮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出锅的糖糕,热气腾腾的。
“念昭,尝尝?”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声音很轻,“你小时候喜欢这些糕点。”
许念昭看着糖糕,忽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大舅舅,有些债,总得自己还。”
她抓起麦饼就往嘴里塞,许铮扑过来抢时已经晚了,药饼已咽下半块。
“傻孩子!”许铮抱住她,手都在抖。
许念昭靠在他怀里,气息渐渐弱下去,后颈那团黑气却突然暴涨,发出凄厉的尖啸。
就在这时,窗外掠过一道金光,是小翠鸟衔来的还魂栀花瓣,落在念昭眉心。
那是许怀夕特意让它送来的,说若有不测,可用花瓣镇邪。
花瓣化作一道光,钻进念昭体内。
黑气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彻底消散了。
念昭的眼睛亮了亮,看着许铮,轻声说:“大舅舅,我好像……看见我娘了……”
她的手垂了下去,嘴角还带着笑。
***
雷公山的云雾里,沈万墨站在一块悬石上,白衣被山风拂得猎猎作响。
他已回天界三日,却总在梦里看见阿香。
那个断了臂、成了哑巴的姑娘,在祭坛边跪着,用仅剩的左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冰冷的石板。
他是天帝之子,历劫时托生于江南沈府,成了沈云岫名义上的大哥。
人间的记忆像场模糊的梦,可梦里阿香那双含泪的眼睛,却清晰得像刻在心上。
那年他被流放后他差点死在沙漠里,是阿香救了他。
他却因被心魔所困,眼睁睁看着部落首领的儿子赛里木欺辱她,看着她被打断手臂、割破喉咙,成了个不能言不能动的废人。
他甚至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转身离开。
“历劫罢了,何需挂怀。”
天界的仙官都这么劝他。
可他忘不了阿香把最后一块麦饼塞给他时,眼里的光。
此刻他隐去仙身,化作个采药人,蹲在阿香常去的药圃边。
阿香正用左臂挎着竹篮,小心翼翼地采着草药,断了的右袖管空荡荡地晃着。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哼着什么调子,阳光落在她脸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平静。
沈万墨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能治好她的伤,能让她重新开口说话,可他不敢。
天帝说他尘心未断,若再干涉人间事,便要罚他去看守南天门,永世不得踏入凡间。
“呀——”
一声奶气的喊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许怀夕抱着小小云走过来,孩子正伸着胳膊要抓阿香竹篮里的蒲公英。
阿香笑着把蒲公英递给孩子,用仅剩的左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小小云抓住蒲公英,突然转头看向沈万墨藏身的方向,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嘴里发出“咿呀”的声音。
沈万墨心里一惊。
这孩子竟能看见他的真身?
小翠鸟扑棱着翅膀落在许怀夕肩头,叽叽喳喳地叫:“天道说,有客人来了,让他别躲着。”
许怀夕抬头望向悬石,眉头微蹙。
她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又带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
沈万墨知道躲不过了,缓步走出来,对着许怀夕拱了拱手:“在下沈墨,路过此地,想采些草药。”
许怀夕打量着他,这人的眉眼有些熟悉,但是他看得不真切,仿佛看不到对方清晰的面容。
“这里的草药不能随便采。”她抱着小小云往后退了半步,“是阿香姑娘的。”
阿香对着沈万墨比划着,像是在说“没关系”。
她也认不出他了,凡人是无法看清楚上界之人的真实面容的。。
沈万墨看着她空荡荡的右袖,心里像被针扎了。
他从袖中摸出颗晶莹的珠子,递过去:“这颗凝露珠能治外伤,送你。”
阿香刚要接,小小云突然“呀”地喊了一声,小手一挥,凝露珠竟凭空飞了回去,落在沈万墨脚边。
“天道说,无功不受禄。”小翠鸟翻译道,“还说有些人欠的债,不是一颗珠子能还清的。”
沈万墨的脸瞬间白了。
他知道,这是天道在警告他。
许怀夕抱着孩子转身就走,阿香也跟着她离开,临走时回头看了沈万墨一眼,眼神里带着些疑惑,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沈万墨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密林里,手里的凝露珠凉得像冰。
他忽然明白了,有些亏欠,不是回到过去就能弥补的。
有些伤痛,不是神力就能抚平的。
山风穿过药圃,吹得蒲公英的种子漫天飞舞,像无数个散落的梦。
沈万墨望着雷公山深处那株还魂栀,那里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是灵胎的气息,也是天道的旨意。
他该离开了。
人间的债,或许只能用人间的方式去还,而他,已没有资格。
***
三日后,岭南传来消息,许念昭已经安葬了,墓碑上没刻名字,只画了朵小小的栀子花。
许铮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雷公山的还魂栀又抽出了新的枝条,小小云正趴在草地上,用手拍打着泥土里冒出的新芽。
许怀夕坐在他身边,看着远处阿香和阿蛮并肩采药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山间的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雷公山的晨雾刚散,阿蛮已将马车打理妥当。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兽毛,还魂栀的新叶用红绳系在车帘角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许怀夕抱着小小云坐进去时,小家伙正抓着小翠鸟的羽毛咯咯笑,嘴里“咿呀”着,像是在跟鸟说什么悄悄话。
“真要走了?”阿香扶着车辕,断了的右袖管被山风吹得轻轻晃,“山里的草药我都收好了,等你回来接着炼。”
“嗯,过些日子就回。”许怀夕摸了摸她的头,“看好祭坛的还魂栀,别让那伙人靠近。”
阿蛮在一旁插话:“放心,我让寨民把后山的路都封了,连只兔子都钻不进来。”
他说着,往许怀夕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新晒的薯干,小小云爱吃。”
马车启动时,小小云趴在车窗边,对着阿香和阿蛮挥着小手,喉咙里发出“呀——呀——”的声音,像是在说“再见”。
许怀夕看着他肉乎乎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半年像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