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金线谜局（1/1）
秋雨敲打着染坊的瓦檐，苏璃站在回廊下，指尖捻着一根金线对着灰蒙蒙的天光细看。金线在雨气中泛着冷光，像是凝固的阳光，却让她心底结起一层寒霜。
“东家，五大金线铺子的掌柜都回话了。“林账房撑着油纸伞匆匆走来，青布鞋踏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价格统一涨了三倍，说是南边战事吃紧，金料难求。“
苏璃将金线缠绕在食指上，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她记得三日前崔氏绸庄派人来下那批龙纹锦缎的订单时，眼中闪烁的狡黠。三百匹织金缎，限期一月，违约金是成本的三倍——现在想来，根本就是个陷阱。
“去库房。“苏璃突然松开金线，提着裙角迈入雨中。冰凉的雨丝钻进后颈，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染坊后院的三间大库房门窗紧闭，推门时陈年的桐油味混着染料气息扑面而来。最里间的红木柜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匣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流光溢彩。
林账房拨着算盘珠子低声道：“按现在的用量，顶多撑十天。“
苏璃抚过匣子上雕刻的缠枝纹，指尖沾了一层薄灰。这些金线是前朝宫廷流出的珍品，每一根都掺了秘传比例的紫铜，织出的花纹能在不同光线下变幻色泽。可惜存量太少，根本不够完成订单。
“崔家这是要逼我们毁约。“苏璃冷笑一声，突然用力合上匣盖，“去请韩九师傅来，带上他的鎏金工具。“
雨越下越大，敲在瓦片上如战鼓轰鸣。苏璃站在工坊窗前，看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将前几日染坏的废料冲出一道道斑斓的痕迹。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这是她穿越来这个时空时，身上唯一带着的现代物品，冰凉的触感总能让她在焦躁时平静下来。
“东家找我？“韩九佝偻着背进来，灰白胡须上还沾着铜屑。这老工匠是染坊的活化石，据说年轻时曾在前朝将作监当差。
苏璃从袖中取出两根金线放在工作台上：“一根是库里的旧货，一根是今早送来的新货。您看看有何不同？“
韩九摸出单片水晶镜卡在眼眶上，枯瘦的手指捻着金线反复比对。工坊里只听得见雨声和老人沉重的呼吸。半晌，他忽然嗤笑一声：“新线掺了铅，看着亮，一织就断。这帮杀才，连祖宗手艺都不要了。“
“能仿制旧线的配方吗？“
“难。“韩九摇头时，水晶镜片闪过一道冷光，“紫铜与黄金的比例是前朝秘方，老朽试过三十年都没......“
“不要仿制。“苏璃突然打断他，从案头取来一束铜丝，“我们做鎏金铜线。“
老工匠惊得水晶镜都滑到了鼻尖上。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苏璃半边脸庞，她眼中跳动着韩九看不懂的光芒。
接下来的三天，染坊后院日夜腾起带着汞味的青烟。苏璃亲自守着鎏金炉，看韩九将铜丝浸入金汞齐中。她现代化学知识虽已模糊，却还记得汞齐加热后汞会挥发而金会附着在铜表面的原理。只是这时代没有防护设备，工匠们必须轮班操作，每人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第四日清晨，苏璃正用湿布敷着被汞烟熏得通红的眼睛，忽听门外一阵骚动。她跌跌撞撞冲到院中，只见韩九举着一束金线在晨光中颤抖——那金线比寻常的更亮，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流动的阳光。
“成了！“老工匠嘶哑的嗓音里带着哭腔，“东家您看，铜芯裹金，韧度更胜纯金线！“
苏璃接过金线对着朝阳细看，忽然笑出声来。这哪是无奈之下的替代品，分明是意外得来的升级产品。她转动金线，发现因铜芯反光，整根线竟比纯金的更为璀璨。
“立刻量产。“她攥紧金线，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另外，林账房，去查查那几家金线铺子的货源。“
当夜，苏璃伏在案前研究韩九记录的鎏金工艺。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窗外风雨摇晃不定。账本摊在左手边，密密麻麻记着这几日的开支——鎏金法虽解了燃眉之急，但汞料昂贵，实际节省的成本比预期少了两成。
“东家，有发现。“林账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怀里抱着几卷账册。他凑近了低声道：“金玉堂的货单上有批金料，标注是从南海来，可缴纳的却是内陆的茶税。“
苏璃猛地坐直身子。南海金料必走漕运，该缴的是漕税。这种张冠李戴的手法，她在现代审计工作中见过太多次——通常意味着走私。
“继续挖，但要小心。“她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崔家既然设了这个局，不会没有后手。“
次日晌午，苏璃正在染池边指导工人调试新配方的靛蓝，忽见前院一阵骚动。她擦着手走出去，迎面撞见林账房惨白着脸跑来：“东家，楚将军...楚将军带着兵马来...“
话音未落，一队黑甲骑兵已破开雨幕闯入染坊。为首之人端坐马上，玄铁面具覆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雨水顺着他的铁甲流淌，在马蹄边汇成小小的漩涡。
“苏姑娘。“楚陌的声音比秋雨还冷，他抬手示意，两名亲兵抬下一个樟木箱，“剿匪所得，或许你用得上。“
箱子打开时，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里面整齐码着数十捆金线，在阴雨天里依然流光溢彩。苏璃蹲下身捻起一根，发现正是南海特有的七成金——柔韧度最适合刺绣的成色。
“将军此物......“
“海盗的货。“楚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雨水从他的斗篷边缘滴落，“昨日在青龙滩截获的，上面有崔家的暗记。“
苏璃心头一跳。她起身时故意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楚陌的马鞍。铁甲冰凉刺骨，但她敏锐地注意到将军往后缩了缩腿——这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修罗将军，竟在避让与她的接触。
“多谢将军。“她仰起脸，让雨水冲掉脸上的染料污渍，“不知将军可否告知，这批货原本要送往何处？“
楚陌沉默片刻，突然俯身。玄铁面具几乎贴到苏璃耳边，她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腥与铁锈的气息：“三日后，子时，金玉堂后门。“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与冷硬的声线形成奇异的反差。
待苏璃回过神，黑甲骑兵已如潮水般退去，只在泥地上留下凌乱的马蹄印。她抱臂站在雨中，忽然觉得秋寒刺骨。箱中的金线固然珍贵，但楚陌透露的信息才是真正的礼物——崔家与海盗勾结的铁证。
“东家，这...“林账房欲言又止。
“把箱子抬到密室。“苏璃转身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顺便告诉韩九，鎏金试验继续——这批金线，我们一根都不用。“
夜深人静，苏璃独自在密室检查那批金线。烛光下，她发现每捆金线的桑皮纸包装内侧都印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文字又像是图腾。正当她凑近研究时，忽然听见屋顶传来轻微的“咔嗒“声。
她迅速吹灭蜡烛，从袖中摸出防身的银簪。黑暗中，瓦片摩擦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正上方。苏璃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砰“的一声，天窗被掀开，月光混着雨水倾泻而下。一个黑影轻巧地落在箱子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璃的裙角。
“楚将军的见面礼，可还满意？“来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脸——竟是白日里跟在楚陌身边的亲兵。
苏璃握紧银簪：“将军有何指教？“
亲兵咧嘴一笑，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将军说，金线上的符号是海岛十八部的密文。“他放下油纸包，突然压低声音，“三日后，将军会在金玉堂等姑娘。这批金线关系重大，牵扯到......“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亲兵脸色骤变，一个纵身跃上天窗，临走前丢下一句：“小心崔家的染缸。“
油纸包里是一本薄册子，借着重新点燃的烛光，苏璃认出这是某种密码的译注。她对照着翻看金线上的符号，渐渐拼凑出令人心惊的内容——这些金线竟是海盗用来向朝中某人支付“岁贡“的载体，而接收方代号“青鸢“，正是崔家老太爷的乳名。
天光微熹时，苏璃终于从满桌的密码碎片中抬起头。她活动着僵硬的脖颈，看向窗外泛白的天空。雨不知何时停了，晨雾笼罩着染坊，将一切轮廓都模糊成朦胧的灰影。
三天后，鎏金铜线正式投产。苏璃改良了工艺，用蒸醋法代替直接加热，大大减少了汞的消耗。第一批织金缎下机时，连最挑剔的老织工都惊叹不已——铜芯金线织出的花纹在阳光下会泛出玫瑰金的色泽，比传统金线更为夺目。
“东家，崔家派人来问...“林账房话音未落，前院已传来尖利的嗓音。
“苏掌柜好大的架子！“崔氏绸庄的二管家摇着洒金扇闯进来，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仆役，“我们夫人问，那三百匹织金缎......“
“已经备好一百匹。“苏璃微笑着打断他，示意工人抬上样品，“用的是新研制的金线，您过目。“
二管家狐疑地抚过缎面，突然瞪大眼睛。他急急地将布料对着阳光细看，脸色越来越难看：“这...这不是...“
“不是贵庄提供的金线？“苏璃笑意更深，“自然不是。贵庄引荐的供应商要价太高，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二管家额角渗出冷汗：“不过您放心，这金线成色更好，价格却只要原来的六成。崔夫人若是喜欢，以后我们染坊可以长期供应。“
二管家灰溜溜走后，染坊爆发出阵阵欢呼。工人们围着新织出的金缎又摸又看，几个年轻绣娘甚至偷偷剪下一截金线缠在腕上当首饰。苏璃站在回廊下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却渐渐凝固——她注意到院墙外有个卖梨的小贩，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挪过位置。
是夜，苏璃换上一身夜行衣，将楚陌给的密码本缝进夹层。子时的更鼓刚过，她悄无声息地翻出后院，沿着屋檐投下的阴影向金玉堂摸去。秋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她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如缕缕轻纱。
金玉堂后门是条死胡同，墙根堆着破败的竹篓。苏璃刚闪进巷口，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扣住肩膀。她本能地肘击身后，却撞上一片冰冷的铠甲。
“迟了半刻。“楚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今日没戴面具，月光下那张脸英俊得近乎锋利，左眉上一道旧疤平添几分肃杀。
苏璃正要解释，楚陌突然捂住她的嘴。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唇上，带着皮革和铁锈的气味。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金玉堂后门。
“低头。“楚陌按着她的后颈蹲下。透过竹篓的缝隙，苏璃看见三个黑衣人正从马车上卸货——那是一个个密封的铁箱，搬动时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最瘦小的黑衣人突然开口，竟是女子的声音：“这批货比上次少了两成，青鸢大人很不满。“
“海上风浪大...“
“少废话。“女子打断对方，“下月初三，老地方，补足缺额。再办砸了，小心你全家的脑袋。“
待马车远去，楚陌才松开钳制。苏璃发现自己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铠甲下传来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与传闻中冷血无情的修罗将军形象大相径庭。
“崔家三小姐。“楚陌突然开口，气息拂过她耳际，“表面是妙音庵的居士，实则是崔家与海盗联络的纽带。“
苏璃转头看他，月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流转，竟让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猫眼石：“将军为何告诉我这些？“
楚陌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看看这个。“
绢帛上是幅精细的海图，标注着几处岛屿。苏璃倒吸一口冷气——其中最大的“龟鳞岛“旁赫然注着“私矿“二字，而图角落款处，画着只简笔的青鸢。
“崔家在海外私开金矿，用海盗船运回内陆。“楚陌的声音比夜风还冷，“抬价不是要逼你毁约，是要试探你的金线来源。“
苏璃心头剧震。她忽然明白为何鎏金铜线会让崔家如此紧张——这技术若流传开，他们走私的金矿价值将大打折扣。
“我需要更多证据。“她攥紧海图，丝帛在掌心窸窣作响。
楚陌突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将军迅速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三日后，我会派人送批'海盗金线'到染坊。“
他转身时，斗篷扫过苏璃的手背，像一片冰凉的羽翼。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形。
“楚将军。“苏璃突然唤住他，“你为何帮我？“
夜色中，楚陌的背影顿了顿。他侧过半张脸，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或许...我讨厌看见明珠蒙尘。“
这句话在苏璃心头激起一圈涟漪。等她回过神，巷子里只剩满地月光，和远处传来的梆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