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篇:忘记如何跳跃的猫(2/1)
青禾曾读过“消失的猫”,此刻的她就如突然出现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猫,一只忘记了如何跳跃的猫。
长裙不再那么倔强,勉强随风起舞。两条细白的腿飘起来那么无力。
街上仿佛每一辆车都横冲直撞朝她拥过来。分明是街上,却听不到声音,因为从心里向外蔓延着麻木,蔓延到耳朵,到头发,就像从江心开始冰冻的河水,那样违背自然的规矩。
青禾也试图努力感觉心跳,坚持着微弱的意识,可是感觉不到,脑袋像极了木工逼真的雕刻品,没有知觉。
青禾的脸茫然茫然,在街心飘荡飘荡。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在半分钟前,那栋房子里,拥着一个可爱的人,这一刻却感觉像是梦,击碎了青禾所有的自我存在感。
这与繁华落幕后的落寞大抵相似,但到底又不同。
当一个人太投入一段感情或一个情境,末了时会感到无尽荒芜,荒芜到连凄凉都谈不上。
葎是一个可爱的人,青禾最爱的性感的男人,像小刀子一样将青禾的心一小块一小块切碎的男人,温柔得没有办法不去爱的男人。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因了青禾最不相信的一见钟情,可又想不起来,第一次是何年何月何地相见,她只记得,第一次听到葎的名字便那样颤抖了一下,她不知道,让她颤抖更厉害的事情将发生在接下来的一年光景里,发生在葎的舌唇眉眼间。
青禾不喜欢自己眼尾的桃花痣,一路筑高墙躲不过一路节外生枝,到了葎这里,干脆推倒了墙。
躲进葎的胸口里应该躲得过逼迫人的桃花劫、蝴蝶结、千千结。
青禾是个执著的水手,纵是她饱经风浪的船搁浅之时,仍坚定地继续漂泊、探索,只因她心中有海。
青禾第一次与葎谈话时,便没有太集中精力在谈话内容上,而是专注于葎一张一合的唇。
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青禾总觉因为天使和魔鬼争斗太久太惨烈,渐渐自己与自己分裂,于是她折断撕毁了魔鬼的翅膀。
哪料魔鬼逃不了了,便在青禾心头画地为牢,不张不驰安居起来,为供养自己自食其力,撒了一把邪恶的种子。
于是,便生出大片鬼魅的诱人的花朵。若忍不住折了花朵,便要吞下苦果。
葎开始出现在青禾的梦里了。
去过太多城,走了太多路,梦过太多人,青禾并不认为关于葎的梦是个认真的梦,便没做过多计较。
直到那天,坐在葎的车上,和同伴们一起出行,和葎的距离45公分,青禾突然听见心里的魔鬼飘忽的声音:“逃不了了”。
魔鬼早就逃不了了,何故这样徒劳,反复呻吟。
人们常常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是清醒的旁观者,殊不知,自己已置身局中,早就逃不了了。
一路上,青禾的思绪没有一秒钟是中规中矩的。
早丢了少女情窦初开时怀里乱跳的小兔子,也或许从来没有过那只兔子,因为青禾的怀里,春天是水,夏天是火,冬天是冰,从没给属于少女的兔子留过位置。
世人都以为青禾是烈焰,因为青禾只在夏天见人,只在见世人时涂红唇。
伙伴们下了车,只留葎和青禾在车里等待,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青禾还是没忍住问了葎关于唇的问题,因为她太在意葎的唇。
青禾讶异,满目白雪的冬季,心中竟有火星飞起来。
只可惜,始终也只是火星,到后来,她知道自己满目憧憬的葎在那时,心里装着另一个怀里有兔子的女孩,然后连火星也被泪熄灭了。
若不是为了留下来陪陪父亲,青禾不会放下行囊,搁置行程,而是在继续着对大千世界里原始的、现代的、生动的、死亡的部落、城市、丛林、沙漠探索。
可上苍的安排总是不会让人就这么轻易猜破,青禾这次的停留倒更像是为了葎,为了一个不冷不热的葎。
青禾从来不是一个会甘心受冷落的女子。刺伤一个敏感、自尊极强的女人,是件危险的事。
爱一个人时,他的每一根头发都熠熠生辉,不爱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是。
青禾喜欢音韵,却没什么节奏感,所以总会为了找到最准确的人生节奏而付出努力。
她拼命侧耳,倾听人生的韵律,她痛快燃烧,生怕活得不够精彩。
尽管有时会踩错节拍,青禾依旧我行我素忙碌着,像一只高傲的猫。
她懂得,任何等待都比岁月更催人老,可她还是愿意用一朵花开的时间等待,不留痕迹地等待。
半年无异于须臾,生死亦系于弹指。
青禾病了,扯了死神的衣襟又放开,终是过了劫。
可心病难医,这病要痊愈,得再次远行、放逐。
她去了撒哈拉,她说等数清了撒哈拉的沙,便回来。
在撒哈拉数沙子倒也愉快,高温气浪、烈日蒸烤没有加一分也没有减一分青禾心里的甜苦。
数到六万六千颗沙,青禾想要开始忘记,对从前不再记起。
数到七万七千颗沙,青禾发现,原来有些事太难忘记,其实可以不去忘记,更重要的是放开。
葎来消息了。葎说:你回来吧,这里需要你。
青禾不知道是那里真的需要她,还是葎需要她,她也不知道,如果把“这里需要你”换成“我需要你”听起来会不会更动人,可如果只是如果,变不成结果。
青禾最倔强,也最容易妥协,她愿为自己的贪嗔痴赔付青春,换对方支付等值的单纯。
她决定回去,留下身后七万七千颗沙,她怎么能真的允许就此与葎擦肩。
女人可能因为感动去爱,一旦爱上,便无法自拔。
而男人因为爱才感动。
女人用感动换来的感情,大多不会取得好的结果,因为对于男人,感动就是感动,不是爱。
青禾绝不会做愚蠢的女人,她要的是爱她的男人,而不是被她感动的男人。
沙漠不是只有干枯、死亡,还教会了青禾豁达、坦然。
从前听说,爱如手中沙,握得越紧,流走的越多。青禾喜欢尝试,她慢慢松开手,微笑着看手上的沙。
“青禾,帮我打一份文件。”葎总是这样的开场白。
青禾坐在葎的座位上,感受葎的感受,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他。
爱一个人,就会变成他。
“这样写可以么?”青禾喜欢柔软的提问。
葎走过来,俯身,一只手放在椅背上,眼睛看向屏幕。
这一次,青禾的脸与葎的脸距离20公分。
青禾分不清那种热度是来自葎的脸,还是来自自己的身体里。
人类最轰轰烈烈的爱情都源自于人体最原始的冲动。
青禾望向葎,此生最幸福、最放肆、眼神最期许的一望,灼热将葎的围城击穿,葎吻了青禾的脸颊,好像准备好了那么自然。
青禾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渴望得到的,也许是,但一定不是她渴望得到的全部。
她并不希望自己像小女孩一样烂漫,但她真的无法那么继续坐下去,揣着幸福、羞涩、意外、惊讶和一点点小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