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并非人类（1/1）
“滚出来！”
与此同时，一声暴喝突然自久未有人烟的密林深处炸响，明明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可当其在深林上空回荡之时，却只能从中听出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
原本紧紧缀在周弘元身后的范雨衷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毫无预兆地弓身回看向他们来时的路，眉目间尽是揉杂成一团的愤怒与恐惧，浑身的肌肉也紧绷到了极致，站在狂躁的风雪之中，活像是一只因感受到了生命威胁而凭本能露出獠牙的狼犬。
可是……目力所及，只有茫茫没有尽头的雪，呼啸的风，以及自然生长在白桦树干上，似是由颜料随手描绘的眼睛纹路。
那两顶残破不堪的帐篷早已随着来时的脚印一同消散在了漫天风雪中，粗重的喘息带动大片苍白的薄雾遮掩了少年的视线，不安的源头无处寻觅，范雨衷的心跳也不免越发急促。
可当他慌张地环顾四周之时，却依旧只能一无所获。
在同二人解释了怪物的复生之谜后，周弘元手指上的戒指并没有像往日那般恢复寂静，反而一反常态地选择指引他们，让他们去找寻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怪物。
可仅仅只是走上了这一小段路，范雨衷的耳边便时不时地响起乌鸦独有的嘶哑鸣叫，但每当他提心吊胆地试图去寻找那鸣叫的源头时，却总会是一无所得。
刚才的叫喊，是他情绪压抑到极致后的一瞬失控。
也许乌鸦的叫声只不过是耳膜受尽严风蹂躏后产生的幻觉，亦或只是内心恐惧投射到现实中的虚影，范雨衷用力揉了揉耳朵，悻悻地收回了视线。
他本应期待乌鸦的到来的。
一边向着周弘元的方向快步走去，少年一边心不在焉地想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会这么害怕？
只有找到乌鸦，他才能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搞清楚。
只有找到乌鸦，他才能确保交易的顺利执行。
所以，他在害怕什么？
……算了。
别想了。
恐惧堵住了范雨衷的心口，他咬了咬牙，像是逃避般扔下了那个疑问。
还要赶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既然已经得知了“山怪”的存在，已经拥有了找到那怪物的方法，那就要趁早动手，把一切的危险因素掐灭在襁褓之中。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所以要尽快，尽快找到“山怪”，杀了它，然后……回“家”。
咚。
范雨衷的脑袋撞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
云游物外的少年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撞在了周弘元的后背上，当即后撤两步，尴尬地抬头看去。
可道歉的话刚至嘴边，他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周弘元。
似是因为刚才的碰撞，对方停下了向前迈进的脚步，默不作声地回身望向了他。
男人的脸孔深陷在白色羽绒织造的阴影中，漆黑没有灵光的双眸在簌簌风雪中闪烁着阴冷的弧度，少年看在眼里，恍惚间生出了一丝错觉。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周弘元。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
“人”。
最后一个字悄然滑落至心底，如种子般深深扎根在范雨衷的灵魂深处，这没来由的感觉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在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情况下向后迈出了自己的右脚。
但是，明明身体已经有了退意，他的一双眼睛却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周弘元，左手抬起，毫不犹豫地伸向了对方。
范雨衷突然感受到了一抹冷意。
这是不正常的。
连雪都无法让现在的他感受到寒冷，这世上难不成还有比雪更冷的事物？
少年终于是将视线从周弘元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移开，愕然看向自己欲触碰对方，却不知被什么禁锢的手臂。
那是周弘元的右手。
那戴着黑玉戒指，除了传递他的火焰外就从不会让他接触的手，如今却是反攥住了他的手臂，在其上勒出了一片红印。
“做什么？”
他听到了周弘元的声音，音调明明同之前一样僵硬，可那之中显而易见的淡漠与疏离却是让他的脸色登时煞白一片。
怎么回事？
他看向那枚紧箍在对方右手食指上的戒指，没有发问，心里却是有了答案。
没有丝毫犹豫，他果断挥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狂暴的烈焰从体内倾巢而出，转瞬便扭曲了周遭的空气，可还未等其展露出自己的凶狠，便被牢牢束缚在了人类的指间，化作锋利的刀，直刺向那枚戒指。
咚！
重物落地的闷响融化了仿佛能燃尽一切的火，范雨衷眼前的世界兀地搅打成了一团，他下意识地做出了挣扎，可回应他的只有脑袋磕碰在雪地上的疼痛。
等他再度回过神来，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从层层叠叠的枝干缝隙间渗透出的昏沉的天空。
“你在干什么？我说过不能碰！”
他再度听到了周弘元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对方话语中潜藏着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慌乱与忧虑，即便那语气实在是称不上友善，范雨衷也不禁舒了一口气。
躺在尚且没有凝实的雪地里，少年微微侧了侧脑袋，看向了站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
对方与常人相比粗糙许多的双手正自然下垂着，零星的疤痕落入少年眼中，可在他看来，那戴在对方右手上的戒指却是要更加刺目。
他皱起眉头，忽视了对方刚才的问询，直接反抛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周叔，它可信吗？”
“它”是谁，范雨衷相信周弘元一定懂得。
“它会带我们找到目前只有‘普通’级的‘山怪’，而作为代价，‘山怪’的命必须是它的。”
果不其然，即使话语被忽视，被询问的人也并不气恼，只是心领神会地，平静地回答道：“没有什么可信不可信的，只是交易罢了。”
说到这儿，周弘元似是感到有些困倦了，在沉沉地叹了口气后，缓缓抬起那戴着戒指的右手，用力搓揉起了自己的眉心。
……周叔真的没事吗？
还是他多心了？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看着对方不知为何有些恹恹的神情，范雨衷心里暗自嘀咕着，嘴中吐出的话隐隐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退意。
“反悔了？”周弘元皱眉反问道。
“不，只是……看你好像有些不舒服。”
“没有大碍，只是棋下得不好，太费神了。”
中年男人微微晃了晃脑袋，声音很轻，很淡，抵不住风吹，以至于没等范雨衷听出些什么，那句话便随着寒风一同飘远了。
“走吧。”
周弘元朝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语气如往常一般平淡，却是带着只有他能体味出的催促意味：“今晚没有住的地方，我们只能睡在野外，或者怪物的巢穴里。”
“应该会有巢穴吧，毕竟是以野兽为原型诞生的怪物……不过话说回来，不睡觉也可以，与其在野外睡觉，倒不如熬一个晚上……”
听着男人越发细微，越发快速的低语，范雨衷终于是从对方的身上找回了全部的熟悉感，他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心中的担忧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见对方还在喋喋不休，他无奈地拉了拉对方的裤脚，主动打断了那堪称噪音的自语。
“周叔，与其在这担心无关紧要的事儿，倒不如现在给我指条路，让我知道咱们应该往哪去。”
看着中年男人兀地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范雨衷的脸上多出了一抹浅淡到不易察觉的，放松的笑容。
很好。
他想，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才是周叔。
会生气，会害怕，而不是像刚刚那样，呆板冷漠的像个死人。
所以……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了，你一直在看别的地方，你什么都没听进去。”
周弘元带着丝丝怒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一听是在责骂自己，范雨衷立刻尴尬地别开了视线。
可这不能怪他。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向他抱怨起了自己的不容易：乌鸦的叫声实在是太过折磨，只是压抑心中的愤怒与恐惧就消耗掉了他的大半心力，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听周弘元讲话。
周弘元应该体谅他才对。
周弘元没资格教训他。
范雨衷察觉到了不对。
他想阻止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又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想挥散这些不该有的想法，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似是也注意到了他的不正常，周弘元选择不再继续追究下去，沉默了数秒后，才像是妥协了似的低声道：“去找洞。”
“洞？”
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正在同另一种思想缠斗的范雨衷一时愣住了，他快速眨了眨眼睛，过了良久才重新看向对方，疑惑地问道：“什么洞？”
“那样的洞。”
周弘元抬起右手。
循着那右手大拇指所指的方向，范雨衷连忙撑起身体。
他看到了一棵树。
树上有一个洞，拳头大小，应该是某种动物的住处。
可里面没有动物。
朝内望去，里面黑黝黝的，仿佛没有尽头。
洞里有什么？
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颗石子跳入了洞中。
哒哒的清脆声响在似乎是由蛮力开凿过的石洞深处回荡开来，没过多久便再无声息。
收回投掷石子的手，站在密林深处，一个建立在山石之中的山洞边缘，范雨衷仰头看了眼纵使他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也无法触碰到的洞顶，又侧头看向正在默默盯着洞穴深处的周弘元，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才低声道：“周叔，这和你描述的不一样啊。”
“一个建在树里，一个建在山里，都是洞。”
周弘元拍了拍身旁嶙峋的山壁，平静地回答道：“它说，‘普通’级放在诡异中只是新生儿的级别，却也同样是绝大部分诡异一辈子都只能维持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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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面对它们，人类用热兵器，甚至冷兵器都可以应付。”
说着，对方转头看向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看得出来它对你很有想法，在和它单独相处的十多年间，我从未听它说过这么多话。”
“……周叔，你这样说，我只会感到害怕。”听到这句话，范雨衷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被乌鸦盯上就已经被折腾的够呛，再来一个肯定比“普通”级更高等的诡异，他怕是直接可以闭眼等死了。
不过话说回来，“诡异”这个词，真的有些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依稀记得是一个……叫晨曦会的直播间来着？
他想，那天好像是放假了，只有他和应珣两个人在寝室里，应珣带了手机，所以他才看到了那个晨曦会的直播间，也注意到了直播间里，那个穿着棕褐色风衣的怪人。
戴着没有任何装饰的空白面具，说着不知所云的话，当时的他只是看了没一会儿，便不感兴趣地离开了。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应珣那小子怎么样了。
应该有在家里好好待着吧。
现在这种时候，学校应该已经停课……算了，还是别对那所破学校抱有什么希望了。
范雨衷想着，思绪不自觉地飘向了远方。
所以，等少年重新将注意力转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时，他这才发现周弘元已经不见了。
“周叔！”
他当即吓了一跳，也不管会不会被可能藏匿在洞穴深处的怪物听到，慌乱地朝着洞内大喊了起来。
而回应他的，是从洞穴深处传来，属于周弘元的，平静中带着惋惜的声音：“没事了，你等我再找找这里有什么东西吧。”
“有人捷足先登，在我们之前把‘山怪’杀了。”
“啊？”
有那么一瞬间，站在洞口的范雨衷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什么问题，他用力拍了拍耳朵，随后难以置信地大声喊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除了我们，这里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声音撞击着坚硬的石壁，如同他刚刚丢弃的石子般滚动着落入洞穴的深处，他焦虑地等待着回音，却是再没有听到周弘元的话语。
什么叫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惴惴不安地想，这片地界竟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难不成……是他引来的？
“周叔，我们走吧！”
一想到那些人可能是为自己而来，范雨衷立刻感觉头皮发麻，朝着洞内大声催促起来，可那黑暗之中并没有响起周弘元的声音，只有几声翻找物品的窸窣声代为回应。
直到他快要按捺不住，想要冲入洞内带走周弘元时，那洞穴深处才复又传来对方的声音。
“我找到了一个钉在墙上的……徽章？”
他听到对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描述起那徽章的模样：“呃……金色的太阳包裹着一个……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等等，这上面有一行小字。”
似是有了不同寻常的发现，周弘元的音调骤然拔高了一度，声音依旧不大，却是恰好止住了范雨衷想要向洞内迈入的脚步。
“范雨衷。”
紧接着，少年听到那男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向自己投来了问询：“这似乎是一个协会的名字，或者公司？你在城里待得比我久，你比我更清楚。”
“你听过……晨曦会吗？”
晨曦会？
范雨衷猛然睁大双眼。
他刚才还在想着晨曦会，怎么现在晨曦会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这，这太巧了……”这实在过于巧合，以至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心中的话便直接脱口而出。
“是啊，这确实是太巧了。”
可回应他的声音并不来自于那洞中，而是来自于他的身后，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随和而轻佻，却是让范雨衷生出了如芒在背的寒意。
他骇然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站在那里的，是六个人类。
为首的人类长相俊秀，夸张的笑容却是为那没有任何瑕疵的脸添上了非人的异样感，他看着对方轻轻一抖手，一张蓝底白字的通缉令便凭空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而那通缉令上贴着的，正是他范雨衷的照片。
“范雨衷小朋友。”
那雌雄莫辨的人类笑看着他，像是挑逗猎物一般调笑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对于我们的来意，你定是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清楚。”
“所以不论是被缉拿归案，还是被当场处死，我想你都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不知你的火，能否为你烧出一条生路呢？”
说着，对方微微睁开了笑眯着的双眼。
泛着水色的黑瞳幽幽盯着他，乌黑不透光的瞳仁倒映出了他微微弓起的身影，在这一刻，范雨衷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同不久前与周弘元对视时那般，他的心中诞生了相同的念头。
眼前之人，并非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