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愿教清影，不相见（1/1）
枯树逢春，还能生出花来吗？
“影爷爷！”
这声爷爷，他听了许多年，却怎么也听不腻。
多想，再听他说一遍。
多希望那个曾经，欢快过几刻的孩提声，能再次出现一次就好。
……
“小公子？公子，爷爷给你洗澡好不好？公子……”
今年是新历的第六年，也是旧历结束的第六个年头。
虽然是个春天，但和凄厉的冬天也没什么两样。
不少人的心情都很复杂，在这样的环境下应该都会不怎么开心的，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
这年的老影也还没有那么老，胡子好歹还是乌黑乌黑的。
他的日常生活很清闲，也很简单。
就只是烧火做饭，洗洗刷刷的，以及打理这无人问津的空院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算是一直无声的守护着自己的家。
守卫着这个曾经欢乐过的土地，还有……那片不再依依的蓝柳。
只是这一天，枯燥乏味的生活被一个小孩子的到来，给轻易的打破了。
谁知道是不是好事呢？
这时候，老影正在围着院子洒扫，一圈一圈的往里赶，渐渐将落叶收拢成一个点，看上去有些多此一举的感觉。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尘土飞扬之中，感到一丝圆满的意味。
忽然微风拂过，他微长的胡须被拂起。
门好像开了。
“漆佬，您回……”
老影像往常一样，挂着笑脸迎上去，却意外的发现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漆佬干瘦的肩膀上，明显还扛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是个小孩子。
还是活着的，在微微呼吸着空气。
漆佬慢悠悠的飘进门，长长的眉毛和胡须，似是柳枝般柔软的摇摆着。
和满庭的蓝柳齐舞起来，是在欢迎谁的到来呢？
是漆佬，还是他扛着的那个小孩子呢？
老影说不清楚，也看不透。
陪在这里这么多年，他好像怎么也看不透眼前的这个老人，这个老伙计。
甚至感觉，愈行愈远。
老影拿着扫把，忽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话到嘴边又该如何说出口。
老影愣了一下，直到漆佬把小孩子塞到他怀里，才清醒过来。
手里的扫把没了支撑，瞬间倒地，掉在地上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响。
给院落稍微带来一点生气，微弱到几乎只是一瞬间。
“您这是……？”
“把他洗干净……再喂饱……”
漆佬甩了甩衣袖，径直走过老影身边，然后默默地消失在了庭院的尽头。
漆佬别的不行，这甩手工作倒是做的很到位。
“……是”。
老影轻轻低头，仔细看着怀里的小人。
人在这里本就是稀罕物，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了。
老影看得很仔细，恨不得把脸直接贴在上面，好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他身上很脏，几乎全是泥水，头发也乱糟糟的，扎满了草根。
衣服上都是布丁，看缝衣人的水准很稚嫩，年纪应该不大。
小脸上的泥块已经干巴，碎成一块一块的，轻轻用手一碰就掉了。
即使已经脏成这样，老影从他的眉型神韵，还是能较为轻松的看得出来。
是个漂亮的孩子，很漂亮，和小姐……
一样漂亮。
此时此刻的蓝柳摇曳生姿，一直朝他们招手。
是欢迎还是劝阻，想让他们离开？
不知道，还是先洗洗干净吧，别冻感冒了。
……
老影刚烧好热水，偶然一回头，发现躺在床上的小孩子不见了。
那不知何时打开的门，时不时被风吹得吱嘎响，偶尔还会有几片柳叶飘进来。
老影一边找一边轻声呼唤，搜寻的动作很轻柔，是怕会吓到这只初来乍到的小野猫。
“小公子？你跑哪去了……”
找了一圈，终于在一片柳树下的草丛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的小毛孩。
他幽蓝的一双眸子，在一片灰绿中显得十分瑞丽，亮晶晶的。
仿佛暗夜的星辰，一时间坠在了枯草之中，十分显眼。
几乎仔细看看，一眼就能看到。
这双漂亮的眼睛很像小姐的，但也略有不同，好像多了几分桀骜不驯。
肯定就是那个人的了。
“别过来！你离我远点！”
初来乍到，难免警觉。
小毛孩软软的声音，说着凶巴巴的话语，根本就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反而有点桀骜的可爱，虎头虎脑的。
不停用小脏手拾起石块，丢出来……直到累得筋疲力尽才停下来。
老影不好刺激他，只能另想法子，就跑回房间去找东西。
等他回来，那个小毛头依旧是一副防备的样子，不过也只是累得强撑着罢了。
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却又精神倍增。
“别怕，你看！爷爷给你拿什么来了？”
老影手里攥着一个小泥人，笑嘻嘻的小模样，试图打消着小孩子的防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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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小孩比较早熟，看到玩具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僵持了许久都不见他有什么举动。
最后老影把小泥人递得很近，看清楚了泥人的样子，小孩才略微收敛了眼睛里的敌意。
可能是认识这泥人的样子，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那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慢慢的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去够小泥人。
也许是因为血脉的关系，他对这个小东西有些着迷，所以才愿意放下一点戒备去拿到它。
这是小姐的旧物。
已经许久不拿出来了，只因为漆佬从来都不让。
小手一伸一缩的，依旧还是这般警惕的。
当拿到手的那一刻，所有的顾虑似乎都能烟消云散。
闪着泪光的眼眸，浅浅的染上温暖的霞云，梦幻得不真实。
“……她在哪？我要找她！”
“谁？哦哦爷爷知道了……！”
他可能以为她也得救了，还和自己在一起呢。
可惜天真了点，皆是事与愿违常有的事罢了。
老影以为小孩说得是漆佬，自己先是想了想，然后还是说了假话。
可能是没忍心让他难过。
因为漆佬的脾气，没人比老影更了解，谁去打扰他那可能就是必死无疑。
“他，已经睡了……你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一夜，明天爷爷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她睡了？
那就……
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找她吧？
她应该也很累了，自己也有些睁不开眼了，该不该相信可能也由不得选择。
实在不行，就死吗？
“……”
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应该是现在这寒院里唯一的温暖，也是唯一的可靠性依靠。
他，值得信赖吧？
和刚才一样，小孩子试探一番，最终伸手搭上了那双粗糙的大手。
……
浴室内雾气缭绕，整个都是热乎乎的，仿佛没有温度的边界。
脏兮兮的小脚丫，没敢轻易踏足这里的干净地面，脚尖点了几下才敢迈上去站稳。
好久，没有见过热水了。
老影站在一旁，一边加水一边用手试水温。
“小公子，水温正好，到爷爷这来吧！”
小孩子退了几步，咬着嘴唇嘟囔出几个不友好的字。
“你，你出去！我……自己来……”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自理能力也很强嘛！
倒是让人有些心疼的自立，估计是被逼出来的。
“好，爷爷出去！衣服在这，洗完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等老影出去了，小毛孩才脱掉脏兮兮的上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旁。
然后把自己整个泡在水里，很快水脏了，他白皙的脸庞也露了出来。
原本灰泥色的头发，也变回了自己的颜色，看上去应该是墨色的。
而那小小的身躯上，已经有了几道伤痕。
新旧交替之际，可能便也是重生了。
洗得香喷喷的，乖巧且有些失神的上了餐桌，小脸上却又不高兴了。
老影做了满满一桌饭菜，香气四溢，许久就是不见小家伙动筷子。
“怎么了？不饿还是不喜欢？”
“……不喜欢”。
小家伙嘴还挺挑的，这是流浪的时候没吃够苦吗，还这么挑三拣四的？
“今天先凑合一下，明天爷爷做你想吃的，乖多少吃点！”
“我……我是男孩子！”
“嗯……？爷爷知道，还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那你还给我，拿女孩子的衣服……”
小家伙扯了扯衣领，嘟囔着嘴。
粉白粉白的衣服，衬得他刚洗完澡的脸红扑扑的，湿漉漉的齐肩短发微卷，轻轻垂下来贴着脸颊。
这打扮按照常理来说，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女孩子。
“哦这样啊！府里只有这个了，你来的太突然，爷爷还没有准备……明天，明天一定给你换！”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别的不说，就还怪有自尊自爱之心的。
这认真的小模样，可把老影乐坏了。
“多吃点，来……”
小孩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并且得到了回应后，才礼貌的开始动筷子。
面前这满满当当的食物，是前几年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对了”。
也不知道，她吃饱了吗？
可别把自己吃撑了，那丫头一向如此……
嘴馋的不得了！
小孩略微动了几筷子，泪花就噙满了眼眶。
“……谢谢，爷爷”。
这是老影第一次，听见有人叫自己爷爷，也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当爷爷。
“哎……哎哎！”
“爷爷也吃……”
“好……叫什么名字啊，能告诉爷爷吗？”
老影猜到他一定姓莫，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估计，就连漆佬都不知道吧？
这样就把人掳回来了，也是够不讲理的。
“以尘……以为的以，尘埃的尘”。
心跳得有点快，但是身体好像感觉不到什么心脏的温度，凉飕飕的。
身处异地心在慌张，这许多年来的夜晚，好像都是一样的。
不管怎样，怎么着都是安稳不下来的。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流浪天涯。
毕竟有时候身在那里，心却不在一起，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它亦或是它们，都在为谁停留呢？
真心流露？
别傻了，这世间能有几个值得真诚相待的人，不说多，一个就足足的够了。
……
第二天天没亮，小莫以尘就自己洗漱好，绕着院子自己就找到了老影。
老影正在准备早饭，微光照亮厨房，映衬着他身上的慈爱气息变得愈加强烈。
“醒了，睡得好吗？爷爷给你做早饭啊！”
小莫以尘还穿着粉白的衣服，头发自然的散在肩上，依旧俏皮可爱。
眼眸之中透着几分成熟，还在溜溜的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怎么不见小咩？”
“谁？昨天就你一个人啊……哎！小公子你去哪？别乱跑……”
小家伙听见这话，恍如晴天霹雳，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
下一秒，直接冲了出去。
老影着急忙慌的拿着柴火追出去，却怎么都撵不上，小孩子腿脚真快。
“骗子！骗子……”
明明只是十岁的年纪，就拥有几十岁的脾气，嘴上念叨着就一直埋头往前跑。
不知不觉中就跑到了正庭，那是漆佬的活动区域，可能也会是死亡的入口。
微风不燥，正好吹过柳梢。
随风而来的，还有力道强劲的拂尘。
“以尘，小心！”
微光下，影子模糊的显出一个形来。
拂尘落下，马上就要打在自己娇小的身体上，小孩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
自己现在是躲不开，却有人能只身挡的下。
如果有影子在，就能在特定的距离下将两个人互换位置，这样的能力那你会把它用在什么地方呢？
是干坏事，还是去救什么人？
老影当然是选择了后者，还是以一己之身，护下了属于春的生机和自己活下去的一点念头。
丝丝缕缕的丝线看似柔弱，然而一旦缠在了一起，便会生出了无穷的力量。
抬手一挥间，可能便是灰飞烟灭的灭世之举。
好在肉体还不是灰烬，能勉强的挡下这一击。
眨眼的功夫，小家伙就不知所措的倒在了后面，被老影紧紧护在身后。
苍老的背影让莫以尘恍惚，也很自责。
“爷爷！”
影子的作用如果只是这样，那会不会太可惜了？
都是什么废话。
要是先不想这些的话，只要那一刻的愿便是，这个清影不会再被自己看见。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伤害了？
不再相见，可能会是唯一不用直接伤害的办法，虽然这只限于影子和本体这样类似的不可分割事件。
能借鉴就借鉴吧，总比没有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