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旧人已不旧（1/1）
站在这……
就是站在这。
何千缘思绪万千，三年前的事宛如过往云烟，现如今也只剩下一抹尘埃罢了。
莫以尘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痛但也能理解。
曾经充满美好和希望的地方，却亲自葬送了自己和亲人的生命，怎能不恨呢？
只是她这样是在惩罚她自己，因为她恨不了任何人。
她就是傻就是善良，就是没福气的苦哈哈。
最主要的是，她知道恨没有用。
等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往往才会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何千缘已经死过一回，深知这里的道理。
所以，无所谓。
“千缘，进去看看吧”，莫以尘牵起她的手，握紧，再也不想撒开手了。
温暖的感觉从指尖袭来，热上心头。
何千缘语气有点带着哭腔，喃喃地说，“好……不就是去看看而已嘛，看呗……”
这几年没人来上学，九源学府都荒芜了许多，里面的杂草长得都快比树高了。
桃花依旧繁茂，只是物是人非，早已不似从前模样。
进了门，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空寂寂的。
连风都哀伤起来。
“千缘，往后一段时间我们都要在这里集训，你若是不喜欢就不必来，我帮你掩护”。
莫以尘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做好了一系列的打算。
总是要面对的，早打算也好，起码有个心理准备。
不止是何千缘，还有莫以尘，甚至于整个九洲仙岛和旧陆。
“嗯，待着也好……”
何千缘失神的跟着，垂眸低眉思索着什么。
许是，该盘算偷法器的事了吧！
耽搁了许久也该动手了，这些日子内力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等时机成熟了，就可以行动了……早早离开这里，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
早就注定了的结局，有什么好提前担忧的，放轻松就好了，只要自己足够无情就很容易。
莫以尘轻叹一口气，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不敢也不想确认。
万一……对了，自己该当如何呢？
一直以来，他都在想着，念着，盼着。
……
正走着，何千缘忽然把手缩了缩，挣开了莫以尘修长温暖的手，留下一抹凉意。
她决定了吗？
不，是前方来人了。
一群青年簇拥着一团优雅淡然的紫色，缓缓走来。
气氛瞬间凝固，何千缘盯着她，不知是喜还是悲。
“叶先生，您今日演示的招式真好看，来日能教教我吗？”
一个女子娇滴滴地问道，周围的人纷纷迎合。
“是啊叶先生，别说女子想学，就连我这个男子汉都想学一学！”
“不害臊，你学了是为了迷倒异兽，方便逃跑吗？”
“你闭嘴”。
两个男子打打闹闹，互相开玩笑。
这一幕也算是给这沉寂的九源，带来几滴清雨滋润了干枯的大地。
这一幕也似曾相识，以前虹箬先生也是这样，被学子们前后左右的簇拥着。
没想到，她居然活成了她的样子。
这还是她吗？
还记得她曾经说过，“本小姐的理想是上阵救民，无愧于此生所享，此生所愿！”
哼，还真是讽刺。
明明志在远方，现在倒是躲在这里偷闲了，曾经的昂扬斗志都不在了。
叶宿清一身典雅的打扮，清新脱俗。
淡紫色的纱裙，粉紫的娇唇，面如杏花般红润，眸如秋水般柔情。
紫色的绸带系于腕上，如仙子下凡。
好在，头上那个水晶珠花看起来，依旧那么纯净。
那人呢？
褪去了青涩稚嫩，装上了温婉贤淑，她也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般跋扈的样子了。
可浑身都是世俗压迫的死气，在何千缘眼里看来，她已经死了。
三年前就死了。
“莫师兄你回来了，辛苦了”，叶宿清温和的笑着问道。
而看到何千缘的第一眼，她脸上就有些许不自然。
是惊讶，还是……？
“叶师妹招募已经结束，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们了”，莫以尘微微鞠躬，流程性的过问几句。
“自然！现在就等新人来了……这位是？”
叶宿清客套几句，显然对何千缘的好奇心已经等不了了。
“马寒寒，幸会”，何千缘主动拱手介绍自己，自然到似乎两人从来都没见过。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何千缘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我叫叶宿清……马寒寒？姑娘长得玲珑娇俏，倒是不太贴合这个有点冷冰冰的名字，你从哪里来呢？”
叶宿清上下打量何千缘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语气渐渐变了味。
“是吗？贴不贴合我从来都不在意，何况是别人的说辞”，何千缘冷冷地说，避开了叶宿清的问题。
叶宿清闻言只是浅浅一笑，那双玫红色的眼眸忽然温和起来。
“是啊，姑娘说的对……那我先去忙了，告辞”，叶宿清鞠了一躬，领着众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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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一步，就是三回头。
“叶先生，刚才那个人就是莫以尘，漆佬的弟子吗？”
有个女生激动地跳过来问，小脸红扑扑的，声音都细了起来。
“是她……吧？”
叶宿清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对于人群里的骚动没有任何兴趣。
以前，她还是喜欢热闹的，现在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怎么说呢，自找的吧。
“长得好俊俏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是太冷漠了些，见到先生这样的大美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女生羞着脸说道。
“你也有点出息好不好？真是给我们瞑洲丢人……”
“你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刚才一直盯着那个盲女看，就差流口水了吧？”
女子不堪示弱，也戳穿了男子的小心思，一时间针锋相对。
这以貌取人的观念，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到时候要是吃了这上面的亏，可别哭鼻子哦！
“那小娘子当真清纯可爱，只是可惜了是盲的……那也比你这个花痴女好多了”。
呵呵，这个盲女分分钟就能要了你的命，还是离她远点为好。
“你！”
“好了别吵了，叶先生都走了”。
人群正在熙熙攘攘，叶宿清独自一人，黯淡的没入远方。
她们自始至终都是不同的，纵使路不同，那彼此的心还是相通的吗？
……
那朵讨厌的紫曼陀走后，何千缘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的手似乎是在颤抖，还在努力的克制着什么，手杖都被压得有些变了形。
“千缘，你……”
莫以尘此时不太好开口，说什么都显得自己很多余。
她需要自己冷静一下，现在不需要别人来插足她的观念。
安静的尊重就够了。
“我想……去看看虹箬先生，她还在桃溪舍吗？你要是有事我就自己去……”
“我陪你”，莫以尘没有丝毫犹豫只想陪着她。
也许，就只剩这一回的任性了。
“只是，虹箬先生已经不在九源了”。
“她去哪里了？”
莫以尘摇摇头，望着远处桃溪舍的山头，眼眸淡淡的流转着流光，也透着迷茫。
“天边吧……”
连虹箬先生都不在了吗？
那也太没意思了。
何千缘一不复仇，二不恶性报复，只想救哥哥而已。
在达成目的之前，她好像挺空虚无聊的，一旦闲下来她就要胡思乱想了。
还不如出点什么不要人命的小事，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呢。
到处逛逛旧地，也算是一种排解苦闷和焦灼的方式吧。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九源里转了一整天。
寻着记忆的尘埃，把过往的美好和失意都拼凑了起来。
走着走着，两人走到了风室的山脚下，这里度过了许多个噩梦般的夜晚。
反正何千缘不太喜欢这里，但又实在是讨厌不起来，也挺矛盾的。
“还记得这里吧？”
莫以尘有些挑逗的问道，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放轻松点。
重逢以来，莫以尘可是学会了很多。
既学会了主动安慰，还学会了自然的开玩笑，也学会了调侃之类的损招……
其实这些他本来就会，只是一直不敢说而已。
他也越来越像自己了。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在这里我可没少受你的折磨”，何千缘又嘟起了嘴。
压抑的气息明显顺畅了一些。
“去看看吗？”，莫以尘伸出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曾几何时，他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人，只是谁都没有给他希望。
所以他渐渐的也就淡了。
这次还会如此吗？
何千缘望了望山间的浮云，没有多少犹豫，扣上莫以尘的手深呼一口气。
“走，怕你不成”，何千缘拉着莫以尘一股脑的往前冲，似乎是想征服它。
她蓬松松的发丝，被山间清爽的风吹拂着，拂过莫以尘红润的心头。
爬了半山腰，本来月事还没完全过去，再加上她自己本来就虚。
没一会，何千缘就开始气喘了。
“呼~这么些年了它还欺负我，我就不信了！”
何千缘努力迈开脚，爬上一个台阶，可是腿酸酸的怎么都不肯给面子。
莫以尘挽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温柔。
融化了簇拥的彩云，散作星子滋润着山间。
“还行吗？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忙”。
“我当然可以……！”
何千缘咬着牙又爬了几个台阶，最后终于不行了。
有时候还是不能太倔，这样只会伤了自己，也伤了一心护着自己的人。
偶尔服个软，又没有什么丢人的。
“好吧，下次再战”，何千缘叉着腰讪讪的说。
“好……！”
莫以尘拦腰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揽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额头。
热乎乎的。
一步一阶的往山上走去，每走一步身边都流云围绕，树影婆娑的都是幸福气息。
只是不知道，这样简单的幸福能维持多久呢？
应该挺久的，毕竟莫以尘故意没有飞上来，而是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应该就是想多抱何千缘一会，真狡猾。
而何千缘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装傻充愣。
……
到了山顶依旧如故，风堂如松耸立于山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进了门，仍然是堆叠如山的书，两张桌子上面都是岁月的灰尘。
也许，他也许久没有回来了吧。
何千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眼前人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身姿如旧，心也如旧。
往事就像昨日才发生过一样，如今回想起来便只剩暖心。
“这间屋子是藏书用的，还是你专门的读书室？以前好像只见过我们两个来过”，何千缘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尘，问道。
桌面渐渐清晰，一片漆黑且密密麻麻的字显现出来，上手一摸，好像还是刻上去的。
何千缘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好像不是汉字。
“这里……多了这个？我在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吧”，何千缘趴近仔细的看着。
小字刻的力度沉厚，笔锋飘逸，像是风一样。
似乎是想飞出这囚笼。
莫以尘拂了拂衣衫，抹了抹桌上的尘埃，又露出几个字来。
他的脸上悄悄浮上一抹伤感，浅红的唇抿了抿，却又勾起暖暖的笑意。
“这间屋子算是我私人的藏书阁吧，之前这里是放杂物用的，因为我常常到这来……完颜长老就把它特许给我了，别人都不知道”。
放杂物？
那改成藏书馆之前，他到这里来干嘛？
何千缘转念一想，莫以尘估计也是为了躲着别人，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吧。
“哦……那这些小字呢？你刻的？写的这是什么啊？”
莫以尘抿着嘴笑，“想知道吗？”
“能不能别卖关子！我性子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又逗我，真烦人……”
莫以尘似有一些得逞的笑在眼眸里流转，便抬手从书墙上抽出来一本书，递给了何千缘。
何千缘接过书翻看起来，刚翻开脸色就青了，眉头紧锁。
这上面的字简直比，这间房子里所有的书加起来，还要多上好几倍！
而且上面的字小到，何千缘闭上左眼眯着右眼，鼻子都贴了上去，也还是看不清楚。
其实不是不清楚，而是晕，眼花缭乱的太多了。
“莫以尘，你又欺负我……！”
何千缘把书推回去，扭过脸生闷气。
莫以尘笑出了小虎牙，随手翻开一页，指给她看。
“千缘你看，这两个字，是不是和你的名字很像？”
何千缘一时来了兴趣，又凑了回去。
板板正正的两个字，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的。
不过，倒还真像她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
莫以尘俯下身，忽然凑近，他的眉眼近在咫尺。
“……以后告诉你”。
这么近，燥热的感觉触及发丝，延伸直到脚指尖。
“你！不说算，不理你了，我饿了”，何千缘慌忙起身，抱着手杖跑了出去。
风陨席卷着书香，染上云间。
莫以尘放好书，回味着便心花怒放。
耳尖异样的红，但早就见怪不怪了。
……
何千缘沿着记忆的路线，还算顺利的找到了膳堂。
虽然她之前，也没怎么在这里吃过饭，但就是能找到。
现在膳堂也不冒热气了，冷清清的。
人去楼空，那个熟悉的周爷爷也不在了。
“饿了吧，我给你买点东西吃吧，你一天都没吃了”。
莫以尘自然的握住她凉凉的手，谁也没有觉得不自在了。
“说起饿，那小奶豹一到昪洲就跑没影了，肯定是饿了……我们去找找吧，随便吃点？”
是啊，小家伙之前还好好的，一到昪洲的地上就不对劲。
趁着两人没注意，一溜烟就不见了。
“听你的”。
九源的夜晚更加安静，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山下的街道倒是热闹非凡，繁华异常。
虽然两人都不喜欢热闹，但小奶豹总要找，肚子也要填饱。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人安静地走着。
清冷的一白一蓝与这朱红酒绿，显得格格不入。
何千缘手里拿着一包点心，四处张望，寻找小胖子的影子。
莫以尘攥着她的手，也留意着，寻觅着。
“跑哪去了？小心被卖了，真是不省心”。
何千缘往嘴里塞了一块，堵住嘴就不发牢骚了。
出门前何千缘嫌手不够用，连手杖都没带，这下可真轻松了不少。
只是装瞎子不太方便了，只能领着莫以尘走，稍稍有点别扭。
但这满城的繁华和热闹，从来都与他们无关，只要有彼此就够了。
这么好的气氛就该开开心心的，但人这种复杂的生灵就是特立独行，非要给自己添点堵不可。
莫以尘就一直在想，她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猜倒是很容易能猜到，肯定是为了哥哥。
只是不知道她具体想怎么做，莫以尘真的很想帮忙，又怕她不愿意。
这些日子他试探过，可她终究还是对自己有防备心。
所以该当如何呢？
顺其自然吗？
说得永远都轻松，这一身的肮脏污秽，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甩掉的。
不然，莫以尘也不会苦苦挣扎了数年时间。
其实只要能帮到她，这满身的荣光踩碎了，便也顺遂了。
尽力护着她就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莫以尘正想着，忽然嘴里一抹甜，软软糯糯的。
“想什么呢？甜吗？”
“甜……！”
莫以尘接过点心，嘴里含着甜，眼眸心头都是甜。
只要别人不注意到他们，他们就好生自在，乐得其中。
“娘亲，这个姐姐漂亮，宝宝能娶她吗？”。
一个小孩软糯糯的声音，一下噎住了两人的自在。
“不许胡说！不好意思啊……人家小夫妻感情好着呢，你捣什么乱？”
妇人抱起小孩笑着赔不是，然后一溜烟，她小小的身形就融入了人潮。
“咳咳咳……我好看吗？我看小朋友你的眼睛，也没比我好多少……看人是要看内在的好不好？”
何千缘拍拍胸脯，顺了顺嗓子才没被噎住。
“是好看的”。
莫以尘看着她认真的说，眼眸流转着的银光，都是她。
自卑的人不喜欢被注视，或者被夸奖。
但要是亲近之人也未尝不可吧。
何千缘被说的脸都红了，这么大了第一次这么直接。
她扭过头，也喃喃地说，“你也是真……”
“真什么？”
“没什么！走了，小胖还没找到呢！”
“你到底说什么了？”
“撒手！我不知道，忘了……！”
何千缘想逃，莫以尘紧紧拉着不放手，什么胆怯颜面都不顾了。
街上人的异样眼光，身份，礼节，隔阂……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也许旧人不必是旧人，也不必是新人。
是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