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葬书诡辩(1/1)
万象学宫·葬书阁底层
陆离的指尖抚过青铜门扉,太始印的裂痕与门上凹槽完美契合。
三日前天机阁主的话犹在耳畔:“葬书阁共九层,每层镇压一纪元的禁忌。你每日需诵读镇魂碑,若让邪灵逃出半只……”老者敲了敲杖头红绳结,“那丫头的残魂便喂给噬魂蚁。”
机括转动声惊起磷火,门内涌出的不是霉味,而是浓稠如蜜的墨香。陆离踏入黑暗的刹那,怀中红绳突然发烫——阁顶悬挂的数千盏人皮灯笼同时睁眼,瞳孔中流淌着鎏金文字。
“新来的守阁人?”
稚嫩童声自脚边传来。陆离低头,见个捧颅骨灯盏的幼童歪头打量他,颈项断面爬满墨色根须:“你身上有混沌的味道,是来陪我们玩‘言灵戏’的么?”
灯笼上的金字开始剥落,在空中拼成血色诗篇:
“太始创世九百岁,独酌星河醉不归——”
虚空应声凝出酒盏,银河倾泻而下!
辰时三刻,言灵战场
陆离侧身翻滚,星辰酒液擦过衣摆,将青石地面蚀出深坑。幼童拍手嬉笑,手中颅骨灯喷出更多诗句:
“剑斩昆仑八万载,遗骨至今哭风雷!”
锈迹斑斑的巨剑自穹顶坠下,剑身缠满锁链,每一环都扣着修士残魂。
太始印应激而发,灰雾凝成盾牌。陆离却被诗句触动记忆——昆仑乃他前世斩落的第一个神域,那些锁链上的残魂,分明是当年被他流放的旧部!
“破!”
他并指为剑点向虚空,盾牌炸成万千灰雀。雀喙啄食金字,竟将诗句篡改:
“烬中拾得初心在,重斟星海敬劫灰。”
巨剑应声崩解,残魂化作流萤没入红绳。幼童尖叫着后退,墨色根须疯狂生长:“你作弊!书灵打架哪有改诗的!”
“谁告诉你……”陆离拽住根须,灰雀聚成枷锁扣住幼童,“本尊是来守规矩的?”
颅骨灯盏砰然炸裂,阁内响起浩荡钟声。书架如多米诺骨牌依次倾倒,露出墙上斑驳的壁画——
画中人身蛇尾,正将一卷竹简递给头生龙角的男子。竹简上的太古神文,竟与太始印裂痕形状完全相同!
巳时,活字地狱
第二层入口是张巨口状的洞窟。
陆离踏入的瞬间,四壁浮现密密麻麻的活字铜块。那些铜字相互碰撞,组合成不同纪元的文明史诗:
“大荒历三七九年,太初民掘神墓,获禁忌器十二……”
铜块突然暴动,拼成锋锐箭矢射来!
红绳迸发红光,残魂之力自动护主。陆离却拂袖震散屏障,任由箭矢穿透肩胛——他要验证某个猜想。
伤口没有流血,反而渗出墨汁。铜字贪婪地舔舐墨迹,排列顺序悄然改变:
“太始尊者假死脱身,化名陆姓布万古局……”
“果然。”他蘸取墨汁弹向空中,“葬书阁的‘史书’,是用我的血写的。”
活字癫狂沸腾,在穹顶拼出遮天蔽日的檄文。每个字都重若山岳,却在砸落的瞬间被红绳吸收。陆离足下浮现血色棋盘,每落一字,便有一枚棋子染黑——这是因果的重量,是那些被他亲手埋葬的文明在讨债。
“阁主没告诉你么?”稚童的嗓音从棋盘中传出,“葬书阁第九层,锁着你的‘心魔’……”
午时,饕餮墨池
第三层是汪洋墨海,水面浮沉着典籍残页。
陆离踏浪而行,怀中红绳突然绷直指向海底。他捏避水诀下潜,见墨色珊瑚丛中捆着具水晶棺,棺中女子额生莲纹,与红蓼有八分相似!
“阿姊等你好久啦。”
人面鱼群环绕棺椁,吐出的气泡幻化成红蓼的虚影。陆离伸手触碰的刹那,墨海翻涌成巨兽口腔,利齿间坐着位捧书老者,书页竟由鳞片装订而成。
“老夫葬书阁灵,领教尊者高招。”
老者撕下页脚抛入墨池,鳞片化作带翅儒生:“建安七年,曹子建作《洛神赋》,请破题。”
儒生挥毫泼墨,赋文凝成惊涛骇浪。陆离不退反进,太始印按向眉心,灰雾中浮起支残破画笔——
这是他前世为红蓼画眉时用的“点星笔”。
“彼其之子,岂在皮相。”
笔锋搅动墨池,绘出红蓼雪夜独行的背影。赋文幻化的洛神像突然泣血,化作骷髅坠入深海。阁灵手中书册剧烈颤抖:“你竟用情丝破文心……无耻!”
“跟弑神者讲规矩?”陆离斩断锁链,将水晶棺收入红绳,“这才第三层,急什么。”
未时,血字谜题
第四层是座倒悬的碑林。
每块墓碑都刻着残缺功法,碑文由不同物种的血写成。陆离刚踏入禁制,腕间突然浮现墨色刺青——是第三层沾染的“文蛊”,此刻正疯狂啃噬他的灵力。
“以毒攻毒如何?”
他并指剖开刺青,蘸血在最近墓碑补全功法。碑文亮起猩红光芒,竟化作经脉图注入丹田。被吞噬的灵力暴涨反扑,将文蛊烧成灰烬。
“《太阴噬魔经》……这不是紫微帝君的成名绝学?”陆离凝视新悟的功法,寒意窜上脊背。碑林尽头有块无字碑,碑前插着柄熟悉的诛神刃——正是红蓼刺入他胸膛的那柄!
“答案在第九层。”
阁灵的声音从刃身传出,带着蛊惑的轻笑:“不想看看自己为何被万界唾弃吗?”
红绳突然勒紧他脖颈,棺中女子睫毛轻颤。陆离折断裂刃插入地面,碑文瞬间暴走:“天机阁主,这就是你说的……镇魂?”
申时,万象棋局
当陆离闯到第五层时,阁顶星辰图已亮起三分之一。
这层是浩瀚沙盘,城池皆由典籍堆砌,两军对垒的兵卒竟是缩小版的史书人物。黑甲军阵前,骑着梦魇兽的将领掀开面甲——赫然是少年模样的紫微帝君!
“太始尊者,别来无恙。”
少年紫微挥剑指向沙盘,语气带着天真的残忍:“当年您教我下棋时说,弃子要趁早。”
他指尖轻弹,代表红蓼的棋子被弹入火海。
陆离捏碎沙盘边缘,灰雾灌入战场:“也教过你,棋手最忌话多。”
混沌之力改写战争史,黑甲军集体倒戈。少年紫微在溃败中大笑:“您还是这般虚伪!明明自己才是最大的弃子!”
沙盘崩裂时,陆离终于看清第五层的真相——
哪里是什么棋局,分明是缩小的九霄天庭!那些燃烧的城池,正是昨夜被万龙玺摧毁的人间洲陆。
红绳传来灼痛,棺中女子突然睁眼。
她的瞳孔没有焦点,唇间却吐出清晰字句:
“快逃……他在养蛊……”
酉时,时蠹噬忆
陆离拽着水晶棺暴退,沙盘裂痕却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
第五层空间开始坍缩,典籍砌成的城墙剥落,露出内里蠕动的血肉。少年紫微的身影虚化,笑声却穿透时空:“师尊可知,葬书阁最珍贵的藏品……是您亲手斩断的因果?”
红绳突然勒入骨髓,棺中女子剧烈抽搐。她的皮肤浮现墨色经络,竟与沙盘裂缝的走向完全一致——原来整层空间都是寄生在她体内的“蛊”!
“解!”
陆离并指刺入女子眉心,灰雾顺着经络焚烧蛊纹。凄厉尖啸中,沙盘彻底崩解,两人坠入第六层的时空乱流。
戌时,轮回残卷
第六层是座环形书库,书架由无数嵌套的年轮构成。
陆离刚落地,怀中女子突然睁眼,瞳中映出九重锁链:“这里是‘时蠹’的巢穴,它们以篡改历史为食……”
话音未落,书页纷飞如蝶。每张纸都记载着陆离的不同死法:
有被紫微钉在诛仙柱上抽髓的;
有遭红蓼背叛刺穿心脏的;
最可怖的是某卷泛黄绢书,画着他亲手捏碎太始印,将九霄生灵献祭给虚无之主!
“幻象罢了。”陆离挥袖点燃书页,火焰却引燃自身衣物。焦臭中,他看见真实的烧伤在皮肤蔓延——这些残卷竟能修改现实因果!
女子忽然咬破舌尖,血珠弹向虚空:“用我的血……我承载过你的轮回……”
血雾凝成判官笔,陆离福至心灵,在燃烧的书架写下:
“三千错漏归一册,此身不在此史中!”
所有残卷同时自燃,火光里浮出条青铜甬道。尽头石门刻着句话,字迹与他前世手书一模一样:
“今日方知我是我。”
亥时,因果称量
第七层的黑暗中有天平嗡鸣。
陆离踏上玉阶的刹那,亿万根银丝从虚空垂下,另一端连接着不同时空的身影:
垂钓的老叟、征战的将军、浣纱的村女……每个都是他轮回中的化身。
“一因换一果。”
阁灵的声音从天平另一端传来,那里坐着个与陆离容貌相同的黑袍人,“斩断三根因果线,换红蓼残魂归位。”
水晶棺应声开启,女子被银丝吊起。陆离看清她颈后的烙印——那是太始印缺失的“永恒”神纹!
“第一根。”黑袍人弹指,银丝显现出瘸腿乞丐的身影,“永泰三年,你为躲避巡界使,将瘟疫传给他所在的村落。”
记忆涌入:破庙雨夜,自己用染血的碎银换取乞丐的草席……
剑光闪过,乞丐的因果线崩断。
棺中女子手指轻颤,发梢褪去些许墨色。
“第二根。”银丝换成华服妇人,“天启王朝,你为取龙脉毒杀怀胎七月的皇后。”
画面清晰:凤榻前,他假扮御医递上鸩酒……
陆离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这次断线后,女子喉间发出细微呜咽。
“最后一根。”黑袍人轻笑,银丝彼端竟是幼年红蓼!
她跪在尸横遍野的村落,手中攥着半截红绳:“神仙大人……求您救救阿弟……”
剑锋凝在半空。
黑袍人舔了舔嘴唇:“舍不得?那换你亲手斩断与红蓼的……”
寒光乍现!
陆离突然调转剑锋,斩断自己手腕的银丝。鲜血喷溅在天平上,整个空间开始倾斜:“我的因果,轮不到孽障定价!”
子时,八重镜像
第八层是四面青铜镜围成的囚牢。
陆离刚踏入,镜中便走出四个“自己”:帝袍染血的神尊、骨翼狰狞的龙傀、文气绕身的书生,还有……浑身缠绕虚无黑雾的恶念体。
“心魔劫?”他冷笑,太始印却突然沉寂。
镜中人们同时开口:“我们是你拒绝承认的真相。”
帝袍者挥剑引雷:“你创世只因无聊!”
龙傀撕开胸膛:“吞噬龙脉时你在享受!”
书生展开折扇:“葬书阁是你为自己写的墓志铭!”
恶念体直接扑来:“承认吧,你爱红蓼的背叛胜过忠诚!”
陆离被逼到墙角,忽然握住胸口红绳。
濒临溃散的女子残魂发出微光,竟让镜中人动作凝滞。他趁机咬破舌尖,血珠点在每个镜像眉心:“诸位说的都对,但——”
灰雾自血珠炸开,镜面浮现蛛网裂痕。
“但是啊……”陆离扯断红绳系在腕间,“能把罪孽活成乐子的,才算合格的弑神者。”
镜像尽碎,露出通往第九层的旋梯。
阶梯上布满粘稠的黑液,每滴都映出紫微帝君冷笑的脸。
丑时,第九层·心魔本相
陆离踏上旋梯的刹那,足底黑液骤然凝固。
阶梯化作森白脊柱,每一节骨缝都嵌着颗跳动的心脏。尽头处,青铜棺椁被九道神罚锁链贯穿,棺盖缝隙溢出的灰雾凝成女子身形——正是红蓼的容貌,却生着虚无之主的竖瞳!
“惊不惊喜?”棺中“红蓼”舔舐着锁链上的血锈,“你找的残魂不过是我的影子,真正的红蓼早被我吃了。”
她指尖轻挑,陆离腕间红绳寸寸断裂,水晶棺中的女子化作飞灰。
太始印突然暴走,裂痕中钻出无数灰蛇啃咬陆离的手腕。剧痛中,他看见被篡改的真相:
当年神狱中的红蓼并未求死,而是自愿被虚无吞噬,只为在他神魂中种下“锚点”。
“现在明白了吗?”心魔贴面耳语,“你爱的从不是她,而是她身上那点像我的倔强……”
寅时,弑神者弑己
陆离七窍渗出的血珠悬浮成阵。
他任由灰蛇啃噬,双手结出太古禁印:“你说得对,我确实迷恋罪孽……”
葬书阁九层同时震颤,书架崩解成亿万神文涌入他体内:“所以怎能允许……有人比我更恶?”
心魔尖啸着膨胀,却被神文锁链缠住咽喉。陆离剖开胸膛,将太始印塞进心脏裂口:“来,尝尝自己的味道。”
灰雾与黑光在脏腑间厮杀,他竟在剧痛中大笑。骨骼浮现出暗金纹路,那是文明史诗淬炼的“不朽文骨”!棺椁轰然炸裂,心魔被文骨幻化的判官笔钉在虚空:“疯子!你连自己都炼!”
“这才配得上弑神者之名。”陆离拽出心魔核心——半枚残缺的“永恒本源”,毫不犹豫地按入眉心。
紫微帝君的狂笑穿透九霄:“多谢师弟……替本君解开最后一道封印!”
卯时,万象归藏
葬书阁在晨曦中坍塌成卷轴。
天机阁主拄杖而立,杖头太始印碎片自动飞向陆离。印纽补全的刹那,虚空浮现出浩渺星图——每颗星辰都是卷典籍,每道星轨都是条被篡改的历史。
“红蓼的残魂在第九层心魔体内。”老者弹指展开星图,“要救她,需集齐散落九界的永恒本源。”
陆离新生的文骨闪烁不定:“你早知紫微在利用葬书阁?”
“万物皆棋。”阁主轻笑,身影淡入晨雾,“顺便告诉你,那丫头不是器灵……”
余音散入风里:“……是你第一世斩下的‘神性’。”
废墟中,半页焦黄残卷随风翻动。
其上画着少女模样的红蓼跪捧诛神刃,而王座上的太始尊者眼角有泪——那滴泪正落在刃尖,凝成她眼尾的朱砂痣。
辰时,新局初开
陆离走出学宫山门时,腕间重新系了根红绳。
永恒本源的辉光在皮下流淌,所过之处,焦土生出墨色莲花。途经的修士纷纷避让,他们看见这杂役少年赤足踏过的地面,竟浮出细小的神罚雷纹。
山道尽头,巡界使的青铜战车碾云而来。
为首的将领刚举起令旗,咽喉便绽开朵墨莲。陆离指尖还拈着花瓣,唇角笑意温柔:“告诉紫微……”
他踏着尸首走过,身后三千莲华盛放:
“他的剧本,我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