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眷恋(2/1)

又一日过去,乘风突然变了,变得沉默寡言,郁郁不语。

他揣着手,看望了好友东波和东义,然后又沿着村头的田埂慢慢走着。

初夏的阳光把土埂晒得暖烘烘的,脚踩上去,能陷进半指深的软泥里。

这是他从小摸爬滚打的地方,闭着眼都能数出哪块田埂长着三棵狗尾草。

他没说话,嘴唇抿得很紧,像怕一张嘴,就泄了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

他的眼神扫过身前的田垄,这些景象,他看了许多年,此刻却像要把这里的每一片叶子的纹路都刻进眼里。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他停住了。

树身有个歪歪扭扭的疤,十岁那年,他曾在这棵树上掏鸟窝,现在摸着那糙糙的木质,倒觉得温乎。

风从稻浪里钻出来,带着谷香扑在脸上。

乘风抬头,看见远处山坡上,几个半大的孩子在追蝴蝶,笑声脆得像碎银。

宇轩再大些,也该这样疯跑吧?

他忽然想起,今早小宇轩抓着他手指的力道。

软乎乎的,却攥得很紧,像怕他跑了。

他来到那条熟悉的小河边,溪水哗哗地淌,水里的鹅卵石看得分明。

去年他曾带着宇轩来这儿摸鱼,孩子吓得“哇哇”直哭,却非要抓他手里的小鱼,结果溅了满身泥。

现在溪边的芦苇长疯了,穗子白花花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谁在招手。

他蹲下身,掬了捧溪水。

水还是那么凉,激得指尖发麻,倒映出他的脸。

那眼神里没了往日的轻松,多了层雾似的东西。

他定定地望着水里的影子,想要把这张脸也记牢。

明天就要回归了啊!

他叹了口气,慢慢坐下,目光落在河面上,陷入了纠结之中。

水面被风揉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银粉,晃得人眼晕。

明天,这溪水的凉、稻浪的香、老槐树的糙,都要成了隔着时空的念想。

明天,这里的一切,都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心像被浸在溪水里,又凉又沉。

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那些暖的,不愿放弃的东西,就像指间的沙,明天一到,就该漏光了。

闭上眼,都是他们的样子。

爹的笑纹里藏着褶皱,宇轩的哭声裹着奶气。

还有她,她低头哄孩子时,睫毛上落下的月光。

老爹那里可以隐瞒,可又该如何与她说起这离别之事?

风穿过芦苇,呜呜地响,像谁在哭。

他没哭,只是心口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冷风往里灌,怎么都填不满。

回到家,吃过晚饭,趁着小宇轩已经睡熟,乘风又将他从床上抱起,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目光凝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像似要把宇轩的每一寸皮肉、每一道纹路都深深刻进骨子里。

小鼻子翕动着,带起浅浅的风,吹在手背上,暖暖的。

那睫毛垂着,像未开的花苞。

他甚至能数清有多少根,只怕以后忘了,忘了这双眼睛睁开时,盛着的两汪清泉。

“爹要走了……”

他用气声说,嘴唇几乎碰着孩子的额头,“你要好好的,长快点,替爹……替爹多看看这院子。”

孩子在梦里咂了下嘴,小手突然收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他僵住,不敢动,怕挣开这最后的牵连。目光仍黏在那张小脸上,直到眼眶发涩,才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晕开一片朦胧的水光。

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窗纸忽明忽暗。

门被轻轻推开时,带进来一缕晚风,吹得烛芯晃了晃。

广寒仙子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里是温着的蜜水,指尖还沾着点热气。

她一进门就看见乘风坐在床沿,怀里抱着宇轩。

那孩子睡得正沉,小脑袋歪在他臂弯里,被角滑落在床脚,显是刚从被窝里抱出来的。

“怎么又抱起来了?”

她走近了些,声音里带点轻嗔,伸手想去拢孩子的衣襟,指尖还没碰到,目光先撞进了乘风眼里。

烛火的光落在他眼底,那片泪光还没散,像盛着两汪浸了水的星子,亮得扎眼。

广寒仙子的手顿在半空,嗔怪的话卡在喉咙里,慢慢化成了疑惑:“你怎么了?”

她看得真切,那不是困极了的乏,也不是被烛火熏的涩,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湿,像刚被雨淋过。

怀里的宇轩被她的声音惊动,小睫毛颤了颤,小嘴嘟囔了句什么,却没醒,小手反而往乘风怀里又缩了缩。

乘风把脸埋在宇轩发顶,闷着嗓子说:“没事。”

可那声音发颤,连怀里的孩子都仿佛察觉到了,小身子往他怀里又紧了紧。

广寒仙子没再动,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那片泪光被烛火一照,更加清晰。

她忽然想起乘风这一整天的不对劲,此刻更显异常。

“有心事就说出来。”

仙子将蜜水,递到他手边,碗沿的温度暖烘烘的,“别憋在心里,宇轩看着呢。”

乘风没接,只是慢慢抬起头,眼底的泪终于没忍住,顺着眼角往下滑,滴在宇轩的襁褓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赶紧用袖子去擦,动作慌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广寒仙子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手里的蜜水晃了晃,差点洒出来。

她这才真的慌了,声音都带了颤:“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乘风的喉结滚了又滚,像有块烧红的铁堵在那里,每一个字都磨得喉咙生疼。

“娘子!”

他终于决定讲出,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不是这片时空的人。明天,我就要永远地离开。”

“你……你说什么?”

广寒仙子的呼吸猛地顿住,手里的蜜水碗“咔嗒”一声磕在桌沿,幸好她攥得紧,才没摔下。

烛火晃了晃,映得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大半,只剩下错愕。

“你说……永远离开……”

她的声音轻得像缕烟,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散掉。

乘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泪水又涌了上来。

这一次他没擦,将自己经历过的是是非非,原原本本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