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庙堂之上(2/1)

宫灯摇曳的光,舔舐着蟠龙柱上冰冷的金漆。

曹丕的目光,沉甸甸的,顺着那老者指节嶙峋的手指,一寸寸下移。

最终,钉子一样,钉在了大殿中央那道青衫上。

喉咙里堵着东西。

滚烫,坚硬。

像一块刚从炉膛里夹出来,滋滋作响,烙印皮肉的烙铁。

“信——使——?”

那声尾音,带着帝王居高临下的质问,此刻却像被巨手扼住咽喉,硬生生掐断了后半截。

尾音悬在半空,颤巍巍,带着不敢置信。

“问……他?”

曹丕咽了口唾沫,声音终于挤了出来,干涩的像砂纸打磨朽木。

无法想象。

无法想象,是这个疯癫了的年轻人定住了这两位驰骋沙场十几年的将军。

若是这样的话,显而易见,大殿外的所有异象,都与那邪番无关。

源头。

竟是这个……疯子?

曹丕的视线,死死凝在那道青衫上。

脊骨深处,倏地窜上一股冰寒,顺着骨髓缝隙蔓延,直冲天灵盖。

那人的眼。

不是敬畏,不是癫狂。

是一口古井。

幽暗,深邃。

这满殿的朱紫公卿,这象征至尊的九重宫阙,这煌煌天威……都落不进那井里。

井底,只有一片化不开的虚无黑暗。

吞噬一切光亮。

猜不透,探不明。

“殿外凝滞的雨……”

曹丕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滞涩。

“侍卫定格的刀……以及两位将军……”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三次,“都是你所为?”

目光,终于彻底转向了乘风。

“是!”

乘风点头,脊背笔直,既未跪拜,也未屈身,“皇上,草民在掖邑,诛杀了一只残害百姓的妖物。”

他抬手,指向贵霜老者脚下的蛤蟆精。

“便是此獠。草民此次进宫,特来向皇上请功。”

话落,满殿烛火应声齐晃。

朝中大员齐声惊呼。

“嘶——”

吸气声汇成一片压抑的潮音。

朝中重臣,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衮衮诸公,声音里裹着惊惧的颤栗。

悬在殿梁间的一颗巨大雨珠,猛地一颤。

晶莹剔透的水壳内部,映照出曹真那张凝固的铁青面容,瞬间被折射成千百片怪诞的光斑。

“怪……怪物也是你弄来的?”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有想到贵霜老者脚下的蛤蟆怪,也是这年轻人作得妖。

曹丕的指甲抠进御座蟠龙眼眶,喉间突然泛起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原本还摸不清老者为啥召唤出一只死蛤蟆?

却原来,大殿里所有的一切,都出自眼前这个青衫年轻人之手!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刚才说什么?

为他老爹……赐婚?

竟是要用这只污秽不堪、肠穿肚烂的蛤蟆怪来邀功?

换取……一桩姻缘?

我的子民?

大魏的疯子?

曹丕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蛤蟆妖裂开的腹腔。

暗紫色的肠管又蠕动了一下,垂挂的粘液拉出细长的丝。

胃袋猛地抽搐痉挛,酸腐的胃液灼烧着食道,喉头那股腥甜再次上涌。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眼尾的余光却瞥见那贵霜老者后退了半步。

那个弹指镇压了左慈的异邦修者,此刻脸色惊疑不定,不再是俯瞰尘寰的淡漠,而是凝着一种……戒惧?

一种面对未知的凝重?

胃袋仍在抽搐,曹丕扶在御案下的手却突然松开。

五指张开又攥紧,像抓住了一缕转瞬即逝的风。

我的子民?

大魏能降妖除魔的异士?

这不正是……朕遍寻天下而不得的……奇人吗?

曹丕腹中胃液灼烧喉咙的刺痛感,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

但这痛楚之下,一种更强烈、更隐秘的兴奋,毒蛇般昂起了头颅,嘶嘶吐信。

悬停的雨珠!

僵硬的侍卫和大将军!

那令人作呕又令人心悸的蛤蟆怪尸体……

这些手段,左慈那老道布下九重法坛,香火缭绕三日,也未能施展其一。

管辂观星望气,耗费心神折寿,也难窥其门径。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

未见掐诀念咒,未见焚香祷告,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这些异象?

他就像一把藏在破旧皮鞘里的绝世凶刃,偶然出鞘一线,寒光便已冻结了整个殿堂。

大魏有此奇才,何其幸哉!

若得此刃在手……

贵霜使者?何须再看他们眼色?

蛮夷之地和亲之苦?

朕的亲骨肉,又何须远嫁受那风霜之苦?

乌孙?蜀地?江东?岂不是予取予夺?

朕的江山,朕的社稷,必会既寿永昌。

天佑朕躬!

天佑大魏!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此人……必须留在身边!

让他成为朕手中最锋利的刀!

霎那,魏帝忽然觉得殿内凝滞的空气都活了过来,每一粒浮尘都在闪光。

那是权柄的光芒,是野心的火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带着雨腥和血腥的空气。

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压下了翻腾的胃液和喉间的腥甜。

脸上的线条,奇异地舒展开来,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

眼底深处,那帝王固有的威严下,涌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灼热的期冀。

“贤士……”

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上飘下,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雨后初晴般的“清凉”。

“你……叫乘风?来自那掖邑?”

他重复着,像在确认一块稀世美玉的产地。

话已经说过了两遍,没想到这狗皇帝还要再问。

是耳背?

还是在摆皇家威风?

乘风舌尖顶了顶上颚。

若是当年菩萨同意我投胎曹老板,说不定这里就没有你啥事了。

殿外,静止的雨幕里,一只小小的檐角蜘蛛,正沿着凝固的雨珠外壳,向上攀爬。

八条细如发丝的腿,在琉璃般的水壳上,划开一道道细微的涟漪。

烦——

蛤蟆精的尸首、定身术、碎裂的兵刃、悬停的暴雨。

这份拜帖的分量,难道还不够重?不够响?

他掀起眼皮。

目光掠过御座上那张绷紧的下颌线,掠过对方眼底深处那抹极力掩饰却依旧灼热的光。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

“掖邑城有妖怪出没,现被草民降伏。”

声音不高,却压碎满殿沉寂。

“草民乘风,以此邀功,请皇上为我那五十多岁的农家老爹寻一门大家闺秀,匹配良缘,以慰其晚年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