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红桃的想法（1/1）
每天，晨曦还未完全破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孙红桃就利落地起床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深深吸了一口清晨那带着丝丝凉意、清新怡人的空气，随后惬意地伸展着懒腰。抬眼望去，湛蓝如宝石般澄澈的天空中，飘浮着丝丝缕缕洁白似棉絮的云朵。耳边，乔木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欢快地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她的居所离镇上并不远，若是脚步轻快些，一刻钟便能抵达。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碰上阴雨天气，道路被雨水浸湿，变得泥泞不堪，她就得撑起那把破旧的油纸伞，小心翼翼、艰难地行走在上面。稍不留意，干净的鞋子就会被泥水溅得满是污渍。若是遇上疾风天气，狂风裹挟着尘埃漫天飞舞，落叶在风中肆意翻飞，即便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干净的衣物和刚洗净的头发，也难免被尘埃与沙砾弄脏。
在制衣铺做工的裁缝们，大多一日两餐，清晨一顿，晚间一顿。若是到了中午，有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就会拿出些许从家中带来的粗粮饼子、咸菜之类的零食充充饥。孙红桃尤其喜爱蜜饯，可蜜饯价格不菲，对于她这样靠着微薄工钱度日的人来说，难以天天享用。有时，她会在清晨做饭时，特意蒸上一个饭团，再用一块粗布包好，带到制衣铺，以备中午饥肠辘辘时食用。
每天快到日落的时候，天边被晚霞染成橙红色，制衣铺就准备收工了。孙红桃想着家里没菜没肉了，便径直去了镇上的农贸市场。有时候，她路过卖蜜饯、点心、冰糖葫芦的摊子，那香甜的味道钻进鼻子里，馋得她不行，就会停下来，从自己那装着几个铜板的荷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个铜板买点解解馋。像她这么瘦的姑娘，多吃点甜食也不怕长胖。
这天，孙红桃收拾好自己的针线、剪刀等工具，挎上香袋，正准备离开。当她走到厅堂时，瞧见乔公子还未离去，便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乔公子，您还没走呀？今日铺子事务这般繁忙，您还留在这儿，真是辛苦。”
乔公子笑着回应：“嗨，要不一起回吧？反正顺路，路上也能有个伴儿。”
孙红桃稍作犹豫，想着同路也无妨，最终没有拒绝，“那便叨扰公子了。”
随后，两人一同走出厅堂。白昼愈发短暂，收工时，天色已然昏暗。镇上的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售卖商品的店铺为了延长营业时间，在店旁高高挂起了灯笼。此刻，夜色尚未完全笼罩，明亮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灯光将店铺的招牌映照得影影绰绰，宛如为店铺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装饰。
几个刚放学的孩子，欢笑着迎面跑来，打闹声不绝于耳，险些撞到他们。乔公子抬眼看到旁边有家食肆，店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散发着诱人的光晕，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食肆吃点东西？看这天色，想必你也饿了，这家食肆的招牌菜可是一绝。”
“不了，公子。我得赶紧回家了。家中还有些琐事等着我处理呢。您若是想吃饭的话……”孙红桃婉拒道，心中惦记着家中的一切，比如还未打扫的屋子，以及家中养的那几只等着喂食的鸡鸭。
“我也不想吃。”乔公子打断了她的话，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住在镇上，没想到你住在桃花峒。你每天要走这么远的路，家里人一定很担心吧。这路途可不近，你孤身一人，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还行，桃花峒离镇上近，没什么危险。我每日往返，早已习惯，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孙红桃解释道，试图让乔公子宽心，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世道并不太平，只是她运气好，还未遇到过什么危险。
“你是没见过人心险恶。像你这般漂亮的小姑娘，每年镇上都会有一两个人莫名失踪。有的姑娘被拐到异乡，卖给穷人家做媳妇；有的姑娘则惨遭抢劫杀害……还有，上次我看到你独自摆鞋摊，身边没有男人陪伴，这样很容易被人盯上，遭遇抢劫的。这世道可不太平，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儿。”乔公子神色凝重地说道，满脸担忧，眼神里透着对孙红桃的关切。
孙红桃听后，面露惊愕之色，说道：“我平日里没见过那么多坏人呀？在我看来，大家都还和善。”
“我也没亲眼见过，但我听人说过。你的爹娘难道没跟你讲过这些事吗？他们就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
“没有。”这些年，孙红桃大多在山里生活，那里与世隔绝，邻里之间相处和睦，鲜少发生恶劣之事。
“你的父母似乎不太靠谱。不瞒你说，我十岁的时候，就去县城观看死刑犯受刑了。你知道那个罪犯犯了什么罪吗？”
“不知道。还请公子解惑。”
“据说他一人杀害了一家十几口人，连三个月大的婴儿和七十岁的老人都没放过。手段极其残忍，令人发指。”
“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家人难道没有反抗吗？十几口人，怎会轻易被屠戮？”
“据说他武艺高强，趁着夜色，手持一把朴刀，潜入那户人家。他一刀便能砍死一人，不一会儿，就将一家人屠戮殆尽。那场面，光是想想都让人胆寒。”乔公子看着孙红桃，见她脸上毫无惧色，不禁问道，“你不害怕吗？换作旁人，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了。”
“我想，只要我没得罪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滥杀无辜吧。我本本分分做人，总不会无端惹上这样的祸事。”
乔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孙红桃还是太过单纯，在这复杂的世道里，怕是容易吃亏。
这时，他们已来到镇边的桥上。此处风很大，狂风呼呼地刮着，将孙红桃的头发高高扬起，她的衣裙也被吹得满是褶皱，随风倾斜。夜色缓缓降临，天空中的晚霞渐渐褪去绚烂的色彩，变得黯淡无光。站在桥上，恰好能看到桃花峒袅袅升起的炊烟，只是这些炊烟刚一升起，便被大风吹得四散开来。
孙红桃见状，说道：“公子，请留步吧，前面就是桃花峒了。今日多谢公子相送，不然这黑灯瞎火的，我一个人还真有些害怕。”
“好吧，那就先再见了。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说完，乔公子向她挥手告别，转身往回走去，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
···
孙红桃望着乔公子离去的背影，心中还回味着方才的对话，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夜色愈发深沉，周围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乔公子说的那些危险之事，竟没注意到前方的人影。一不小心，她竟撞进了那人的怀中，吓得急忙推开。抬起头，却发现是严欢。她的慌张瞬间转为喜悦，嗔怪道：“你怎么走到面前了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严欢指了指走远的乔公子，问道：“那不是乔公子吗？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你们一路相谈甚欢，都聊了些什么？”
孙红桃抬起头，望向严欢。她敏锐地察觉到，严欢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不知为何，他越是这样，孙红桃心里反倒越觉得开心。她转过身，故意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我们不过是顺路，随便聊了几句。”
严欢皱着眉头，紧紧跟在她身后，追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看起来和你很熟络的样子。”
“我不是在镇上找了份裁缝的活儿嘛，他就是制衣铺的少东家。平日里在铺子里，自然就认识了。”
“那他为什么送你到桥边？这可不太寻常，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
“收工的时候，我们顺路，他便陪我走到了这里。你别瞎猜，公子只是好心。”
“哦。”严欢走到她身边，试图牵起她的手。可他的手指刚触碰到她的手，孙红桃便像触电般迅速缩了回去。严欢有些生气地问道：“怎么了？生气了？”
孙红桃别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想赶紧回家。”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别扭，严欢这无端的醋意，让她觉得有些心烦。
严欢从孙红桃的肩上取下香袋，背在自己肩上。他感觉香袋沉甸甸的，伸手一摸，摸到了里面的水果，便问道：“这是你在集市上买的水果？看着倒是新鲜。”
“制衣铺发的福利，你要是想吃，就拿去吃吧。也算是铺子对我们的一点心意。”
“制衣铺对你们还挺不错。”说着，严欢从香袋里拿出一个红苹果，也没想着清洗，只是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便大口啃了起来。边吃边问，“你们制衣铺的活儿累不累？每日做那么多衣服，想必很辛苦吧。”
“都是些轻巧活儿，累不着。比起在山里劳作，轻松多了。”回想起在山里的日子，每日要上山砍柴、种地，那才是真的辛苦。
“那就好。只要你别太累着自己就行。”严欢说着，又咬了一口苹果，汁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没一会儿，便回到了家中。严欢见堂屋昏暗，在孙红桃走进堂屋之前，抢先跑进去，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堂屋，孙红桃随后走了进来。走了这么远的路，她一进屋，便疲惫地坐到了饭桌前。
“哦，我已经把饭菜做好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快尝尝。”说着，严欢又急忙跑去灶房，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出来。最后，他在饭桌前坐下，目光温柔地看着孙红桃。孙红桃也看着他，可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灰褐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抹亮黄色的高光。
严欢轻声说道：“别想了，该吃饭了。忙活了一天，想必你也饿坏了。”
孙红桃回过神来，问道：“看你这么高兴，汇票是不是顺利兑现银子了？瞧你这满面春风的样子，肯定是办成了。”
“当然，我已经兑出五百两银子了。”说着，严欢站起身，拿起供桌上的包袱，走到桌前，递给孙红桃。
孙红桃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白花花的大银锭，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银子。为了确认银子的真假，她低下头，仔细数了数。数完后，她发现银锭数量不对，于是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五百两银子吗？怎么没二十个银锭？这数量差得可不少。”
“忘记告诉你了，我在路上花了二百四两。这一路开销可不小，有许多地方都需要用钱。”
“你一路上都干了些什么，怎么花了这么多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说着，孙红桃突然凑近，一把揪住严欢的耳朵，质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寻花问柳了？不然怎么会花掉这么多钱。”
“哎哟，你干什么？快松手，疼死我了。”严欢疼得叫了起来，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你是不是在外面泡妹子了？老实交代！”孙红桃又使劲拧了一下他的耳朵，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
“没有，我心里只有你，哪还装得下别的姑娘。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严欢连忙解释道，一脸焦急，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去兑个银子，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一开始，我的银票被人偷了。我找了好多天，最后在一个破庙里抓到了小偷。那小偷是个没爹没娘的叫花子，和一群叫花子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十分凄惨，每天只能靠乞讨为生。实在饿极了，才会去偷东西。我看他可怜，就没教训他。后来，我从长沙回来，给了他两百两银子……也是想帮帮他，毕竟他也不容易。”严欢胡扯道。
“你为什么给他这么多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够他们生活好久了。”
“我不是还要去长沙运银子吗？给他们银子，是想请他们给我当保镖。他们在这一带混得熟，有他们帮忙，路上也能安全些。”
“那也不用给这么多呀。你这出手也太大方了。”
“给钱多，他们才会对我忠心耿耿。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算了，这次就饶了你。”孙红桃这才松开了揪着严欢耳朵的手，严欢的耳朵已经被揪得通红。
严欢说：“小桃子，我们搬进城吧。城里可比这乡下好多了，生活也方便。”
“为什么要搬进城？我在这儿住得好好的，再说，这里还有我熟悉的一切。”这里有她儿时的伙伴，有她熟悉的山水，她实在舍不得离开。
“我们有了钱，难免会遭人嫉妒。乡下没有城墙，盗贼横行，说不定晚上就有人摸进家里来偷东西。要是搬进城里，雇几个家丁看家护院，就不怕被盗了。而且城里好玩的东西也多，好吃的、好看的，应有尽有。”
“这次你去长沙要取多少银子？这可得计划好了，别又像这次一样，花得不明不白。”
“剩下九千五百两。这次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太多了，你再取一千两就够了。反正银子放在钱庄又不会跑，不如先拿这些钱买些农田，再找几个长工帮我们种田……这才是长远之计，能有个稳定的收入。”孙红桃想得很长远，她知道钱不能乱花，得为以后的生活打算。
“这多没意思。我们有了钱，不就该尽情享受吗？今天买几身漂亮衣服，明天吃顿山珍海味，后天去勾栏听曲儿，怎么能把钱浪费在这些小事上呢。我们可是有十万两银子，接下来几十年，就得想法子把这些银子花光！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嘛。”严欢一心只想着享受，他觉得有钱了就该好好享受生活。
“你怎么这么目光短浅呢？我们把银子花光了，孩子们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以后受苦吧。”
“那就留一万两银子给孩子。这点钱，也够他们生活了。”
“不行，我打算生十个孩子，每个孩子一万两。怎么也得给他们留够足够的家底。”
“你生孩子做什么？我们现在逍遥自在不好吗？有了孩子，你就得给孩子洗尿布、喂奶、教他识字，多麻烦呀。到时候，我们的生活可就全被孩子占据了。”严欢一想到有孩子后的生活，就觉得头疼。
“我喜欢孩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有烟火气。”孙红桃脑海里浮现出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孩子嬉笑玩耍的场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严欢这才发现，他和孙红桃之间似乎产生了隔阂。他一心想逍遥快活一辈子，可孙红桃却想着买田置地、生儿育女。他无法说服孙红桃，孙红桃也难以改变他的想法，两人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