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灭门（1/1）
弋阳县的梅雨时节已经快进入尾声了，淅沥的小雨伴随着温吞的风打在行人身上，打湿了行人的衣衫。
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整座车身完全由乌木打造，雕刻着的纹路尤其精细华丽，栩栩如生，连鎏金也只能用作装饰。
其华贵程度，仿若一个移动的华室。
不仅如此，更引人注目的是，车屁股后面还跟着十几二十几名身穿盔甲的士兵。好不气派。
马车之内，更是一方奢华的小天地。柔软的狐皮垫子铺满了整个车厢底部，车厢四壁皆以锦缎为饰，上面绣着精美的山水画卷，甚是雅致。
陆阡陌坐在狐皮垫子上，正闭目养神。
昨夜做了一夜的梦，她实在是困倦。
丫鬟白昼识趣地使自己的呼吸变缓，小心翼翼地将一杯热茶放在马车的紫檀木小茶几上，生怕惊扰到了大小姐。
陆阡陌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关于翟相国府的人和事了。可昨夜她突然间又梦到了明崇十二年冬的盛京。
除夕之夜，阖家欢乐，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本应是贺新年，迎新春的好时日，可偌大的相国府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传不出一点欢声笑语。
原因无他，相国府被禁军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任凭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大院中以相国为首乌泱泱跪了一片，皆胆战心惊，忐忑不安。
这大除夕夜的，官家人带着禁军来临，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台阶上，火把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红彤彤的烈焰映照着掌事太监阴沉的脸，格外可怖。旋即他展开手中明皇的圣旨，尖着嗓子念着陆阡陌多年以来的噩梦。
“……逆臣翟复，受朕之恩宠，却包藏祸心，暗行叛国之举。律例昭昭，叛国者必受严惩。今朕下旨，翟复全家老小，不论尊卑长幼，尽皆犯下叛国大罪。朕以国法之名，判其满门抄斩，鸡犬不留，以正国法，以平众怒。其家族一应财产，皆充入国库。钦此！”
话音一落，相国府的一应家仆、婆子、奴婢面露骇色，转瞬即逝，抽抽噎噎地哭泣声随即响起。
“翟复，接旨吧。”太监说道，眼中的幸灾乐祸掩都掩饰不住。
刹那间，无奈、失望、懊悔等表情交错混杂在相国的面容上，望了一眼慌张害怕的下人们，然后他认命的闭上了眼，不忍再看上一眼。
他与圣上是少年好友，自是了解圣上的脾性。天子一言九鼎，绝不可能会改变主意而放了相国府其余人等。
是他翟复连累了无辜之人！
掌事太监缓缓抬手，圣旨指向台阶下跪着的人吐出一个字：“杀！”
这声令下得狠绝无情。禁军霍然出刀，雪亮刀锋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然后齐刷刷斩向身边最近的家仆。
“啊啊啊……”
“不要杀我！”
“求求你……”
只听得嘈杂人声、慌乱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混成一片。
鲜血染红了地面，身穿粉红色短袄的小女孩满脸泪水，被母亲压在身下，两个人的身上都有刀子刺入肉体再抽出的窟窿。
母亲没了呼吸，手却还是放在女儿的嘴上，防止她哭泣出声引起禁军的注意。
周围的血腥气味十分浓重，极其难闻。
头上是绽放的绚丽烟花。
小女孩躺在地上，汩汩鲜血涌出并不断带走体温，神智越来越模糊，脸颊火热滚烫——那是她认为一文不值的的眼泪。
——
等小女孩再次有意识时，她是被冻醒的。
她扒开身上的雪堆，坐了起来，头顶是大朵大朵的雪纷纷扬扬下着。
小女孩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环境可见的是一片黑暗，但仍能看清树影婆娑，四周寂静无声，就连乌鸦也没有。忽然，小女孩眼睛一亮，似乎是在雪堆里发现了什么，她踉踉跄跄跑了过去，中途还跌倒了几次。她忍着眼泪，一次又一次地爬起。
她跪在地上，徒手刨着身前微隆起的一个雪堆，很快就刨出来一个平安玉佩。可这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东西，只见她拼了命地刨，红通通的小手冻得甚是冰凉……滴水结冰的寒冬，肩膀的伤口虽不是很严重，但对于一个九岁的孩童来说自然是疼痛难忍的。伤口的血因为天寒而凝冻住，否则她早已失血过多而亡，亦或是天明后成了一具冻硬的死尸。
还记得那时她跌倒在地上，高处的禁军面目狰狞地持剑刺来！千钧一发之际，是母亲飞扑在她身上，试图挡住锋利长剑。可惜母亲的身子太过单薄，长剑刺穿了母亲的心口，捅在了她的肩膀位置。同样的，捅穿了她的肩膀。
禁军感觉到剑尖扎在了地上，这才心满意足地抽回长剑，然后奔向远处去斩杀其余逃跑的人。
小女孩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害怕和疼痛使得她哭出声来，可还没哭几声，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猛然用力堵住了。
“阿娘……我怕……唔！”
周围已经没有活人了。有的只是远处传来的叫骂声、哀求声。
“……小徵，乖……别发出声音。”身上的疼痛让母亲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阿娘和你玩木头人游戏，我们小徵千万、千万不要动……”
小女孩大脑一片空白，只得愣愣点头。
她无声流着泪，清晰感受到身上之人的体温一点一点变冰冷……
不久，雪堆散去，露出一张苍白无力的脸。
那是小女孩的母亲！她的脸色白得能与地上的雪比肩，身上干涸的血迹早就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的。
她靠在母亲的胸膛，一抽一抽地哭着。
打霜落雪的严冬，是一个老婆婆发现了她，把她带回家，请了大夫，细心照顾，这才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老婆婆什么也不问，只是一遍一遍地用苍老的声音告诉她：“活下去才能报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
过了许久，那个名叫翟徵的小女孩才知道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叫作乱坟岗。
那里多的是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