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1/1)
“会。”裴铮温柔地注视着那红扑扑的小脸,脸上亮晶晶的眼睛眨啊眨,难得没有避开他。
“你想看?”他问。
小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拼命点头。
裴铮将斗篷给她系好,又给她围了一条狐狸毛围巾,拿上手炉,才解下剑,领她去了院子里。
寒衣冷剑,月影婆娑,夜色被轻盈的银光一力斩破,龙吟激荡清越,如九天雷霆泄地,如竹叶飒飒飘落,又有朔风回雪,呼啸往来,吹动衣襟猎猎,当真是,一舞剑器动四方,三尺水,不肯折。
疏桐突然很想扑向那剑尖,银光穿透身体,赤血洒满雪地,那场景一定很美。她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但她低估了裴铮的反应速度。
眼见她扑过来,裴铮手腕一翻,原本向前刺出的剑变为斜向划出,右手送到她身前,被她一把握住,同时右脚踏前,身体一转,左手顺势划过一个半圆,正好将她揽进了怀里。
疏桐身体被裴铮操纵,慢慢走了几个剑招,停了下来。
她意犹未尽地去抓剑:“怎么停下了?”
裴铮将剑收到身后,以免伤到她,他的声音低沉柔和:“你若还想看就乖乖待在一边,不许再扑过来了!”
“好呀好呀!”疏桐拍着巴掌,热切又崇拜地看着他,“真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
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裴铮不是没被人夸过,但疏桐的夸奖为什么听起来让人感觉格外开心?简直比赢了丁零还让人高兴。他挺直脊背,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这冰天雪地里飘起来。
“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疏桐笑嘻嘻地说,不待他回答,就解开自己的斗篷,围巾,将手炉塞还给他,对他行了个奇怪的礼节,优雅地转开了圈子。
她哼着歌跳着舞,那歌词被她唱得含混不清,听起来十分诱人,那舞复杂妩媚,不似寻常舞蹈柔美含蓄,反而透着一丝野性。她衣袂跃动,荡漾起好看的涟漪,时而快而激昂,带着喷薄而出的力量,时而又缓慢生涩,拉扯着呼之欲出的诱惑。
她只跳了一段,却让裴铮感受到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一种极致的,失去理智的,从本能欲望里生出来的召唤。
他拼命克制自己,神色变幻。
又施了一遍那个礼节,疏桐跳过来:“怎么样?”她笑嘻嘻地问。
“很好,”裴铮清了清嗓子,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沫,继续压制自己,“这是什么舞,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剑魂。”疏桐凑到他身前,一字一顿地说。
裴铮一边极力告诉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一边又受了蛊惑似的慢慢向她靠近,她眉目含情,嘴唇柔润,还有那说话时微醺的气息,无一不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渴望超出了一切,裴铮俯下身,吻了她。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裴铮简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只是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却好像解锁了某个他从未知道过的国度,那里云雾缭绕,山海相连,大鹏振翅从空中飞过,有清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又有古木葳蕤,花开遍野,小鹿跳跃着送来泉水,只一口,甘甜沁润,馥郁芬芳,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疏桐退后一步,眼神中柔情退散,她似乎有些震惊,又有些无措。甩了甩头,又退后一步。
裴铮未及说话,就听疏桐丢下一句对不起,飞快地跑走了。
回到屋子,发现她已经将自己和衣裹到了被子里。裴铮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就坐到了床边。
疏桐从被子缝隙里偷偷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钻了出来,盘膝坐好,面对着裴铮。
“那个,我今晚喝得有点多,”她抠着被子上的一处花纹,直视着他,脸红得像要滴血。“可能有些不太受控制,你——不要介意。”
又是道歉,裴铮不明白,她明明没有错,明明是她被占了便宜,为何要对自己道歉?她可能喝多了,但自己没有,他是真心实意地想亲她。他很想说出来,可他怕她再躲着自己,于是决定先顺着她的话说。
“无妨,你不如早点睡吧?”他说,“还想喝水吗?”
疏桐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可能都有吧?她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不必跟我说谢字,”裴铮说,“也不要再跟我说抱歉,你不需要。以后都不需要。”
他站了起来,捋平衣服,给她留出一点空间:“你先休息,我再出去看看,四处巡视一下,以免有什么意外。”
“那个……”疏桐迟疑着。
裴铮以为她想要什么,所以专注地听着。
“你那伤口记得重新包扎一下。”说完,疏桐就翻身朝里躺下,又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裴铮出去了,直到他离开很久,四周都安静了下来,疏桐也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她索性自暴自弃,什么都不想了,睡觉。
倏忽又是七八天过去了,没有战事的玄水城平静了很多,伤兵营的人陆陆续续出院了,疏桐除了练箭喂兔子已经基本无事可做,她在裴铮的书案上找到几本兵书,便翻了起来。
那日之后,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个吻,仿佛那真的只是个意外。裴铮的眼神依然时不时会追随着她,但已经不再非要她有回应,她也就不用再煞费苦心地躲了。日子平静又平淡,疏桐有时会忘记自己还在北境,她最喜欢抱着兔子坐在炭火边看书,偶尔喝口茶,抬头看看窗外仿佛亘古不化的雪,还有和白雪融为一体的苍茫天际。
回京的日子提上了日程,疏桐什么忙也没帮上,不过她本来也没带来什么,不用怎么收拾,只带走了用来练习的弓和长大了些的两只兔子。疏桐决定管它俩叫白雪和灰姑娘,裴铮好奇问了出处,被她以瞎编的为借口打发了。
温怀煦对她很是不舍,临走时塞给她一本小册子。
“这是我多年行医,对妇人保养的几点心得,请殿下收下,望殿下笑口常开,容颜常在!”他说。
这个好呀,马车隆隆驶出玄水城时,疏桐坐在车内翻着小册子,满心以为里面会有美容抗衰的中医秘方,结果发现还真是给“妇人”调养用的:通篇写的都是女子嫁人后该如何保养,生产后如何恢复,如何夫妻共同营造和谐生活,凡此种种,疏桐有种自己在看颜色小册子的感觉,不敢给裴铮知道,还好裴铮的兵书也被她搬到了马车上,用来打发旅途的寂寞再好不过。
半个月后,队伍到达黄岩镇,过了黄岩镇,就是京城了。
裴铮大部分时间都陪疏桐坐在马车里,二人你处理你的公务,我读我的书,疏桐偶尔有看不懂的句子问一问裴铮,他总是解答得很详尽,然后注视她一会,才转回他的公务上。
有人敲车窗求见,裴铮推开窗子,接过一封信。他展开读了读,皱起了眉头。
疏桐从书里抬起头。
裴铮思索了片刻,唤人过来,吩咐道:“原地修整,请恩、忠两州都尉和沈将军前来议事。”
疏桐放下书:“我出去走走。”
裴铮点点头:“别走远,用不了多久。”
果真没用多久,被裴铮叫来的几个人就下了马车,各自安排去了。阿墨跑到疏桐跟前赖皮了一会,才打点起人,重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