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今风大不宜练箭(1/1)
疏桐没有做声,裴铮向后倚在靠背上,显得有些疲惫:“你也认为我太冒险了,是吗?”
“裴将军,你说丁零人来打仗,为的是什么?”疏桐慢吞吞地冒出一个弱智问题,继续无意识地揉着被子,还以为那是兔子。
“自然是利益。”裴铮重新坐直,等着她继续说。
但她却不说了,而是抓回兔子,开始专心喂它们吃干草。
利益?裴铮思索着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丁零集中力量南下,自然是为了抢劫,所以他们才在玄水城迎战,但对于战斗民族,他若只以武力压制,事实已经证明是事倍功半,眼下他想到的策略就是破坏他们的联盟,分而歼之。丁零部落因利益联盟,想分化他们首选自然也该是利益,如此威逼加利诱之下,才会有更多人动摇。这便是釜底抽薪了。
至于坚持主战的部落,二桃杀三士用在这里不算恰当,道理是一样的。况且到那个时候,只要大联盟瓦解,几个部落,自己完全有把握对付。
我信你,裴铮想起那个明媚的笑,看着那喂兔子的姑娘,心中越发喜欢了。
疏桐可不知道裴铮是怎么想的,是以当她在伤兵营见到裴铮时,十分诧异。
“你怎么了?”她问。
“自然是受伤了,需要治疗。”裴铮伸出胳膊,给她看衣服上的血渍。
疏桐是给人换纱布换到一半不够,又去取了一沓,回来的时候遇上的裴铮,于是看了看他的伤口,直接喊了另一个助手过来帮忙。
但裴铮把人撵走了,就在旁边等她。等疏桐忙活完站起来时,发现大家都似笑非笑看着她。
这躁狂期有点长啊,疏桐腹诽,只好用小剪刀剪开他的衣服,开始处理伤口。
几次之后,疏桐就对裴铮有了点阴影,他一来,大家就笑眯眯看着自己,直看得疏桐发慌,她知道他们笑什么,同时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不知道内情罢了。但总这么被人用眼神调侃总归不是什么很美妙的感觉,是以后来当她远远看到裴铮过来时,就找借口偷偷跑掉,不跟他见面。
可吃饭和睡觉总是跑不掉的,大约裴铮也察觉到了她在躲他,这几次吃饭都没怎么说话,疏桐有几次发现他的眼神在追着自己,越发打定主意不去看他,心里开始怀念以前那个不怎么理她,有时还冲她嚷嚷的凶巴巴的裴铮,暗自希望他躁狂期快点过去,抑郁期快点到来。
过了冬至,是真正的数九寒天,只要出了门,顷刻间鼻子就会被冻得失去嗅觉,气氛更加肃杀,裴铮几天没有回帅府睡了,疏桐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天空阴云密布,像是拿不定主意要下多大的雪,疏桐忙完了伤兵营的事,独自在校场练箭。
她拿着弓,在风地里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射出一支箭。
大地微有震感,身后有马蹄声传来。
裴铮一身戎装,像他的长枪一般杀气内蕴,他下马朝疏桐走来。
“今天风大,不宜练箭。”他说。
疏桐哦了一声,没有动。
裴铮说:“我要出城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疏桐盯着他的靴子,不吭声。
裴铮叹口气:“要下雪了,回去吧,外头冷。”
他重新上马,深深看了疏桐一眼。
“我不会处理太复杂的伤口,”疏桐固执地盯着地面,声音飘在风里,只堪堪能听到,“你——别把自己弄得太狼狈。”
裴铮骑马在疏桐身边绕了一圈,低低答应了一声好,才一拉缰绳,绝尘而去。
直到尘埃散尽,疏桐依然站在那里,雪片晃晃悠悠飘了下来,她放下弓,朝伤兵营去了。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过了不久,当第一批伤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被送来时,疏桐便强迫自己忙了起来,打工人就是这样的,忙起来就没空想其他的事了。
鼻子已经失灵,心情也已经麻木,疏桐机械地执行着清创,止血,上药,包扎的程序,直到阿墨来跟她报平安。
疏桐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确认阿墨只有一点皮外伤,才放下一半的心,仔细替他包扎了,又嘱咐了几句,拒绝他要留在这里帮忙的要求,强行将他撵走了。
裴铮的亲兵来请大夫,温怀煦忙喊过疏桐,快速地整理自己的药箱,冷不防发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一抬头,看见亲兵小哥正在冲自己使眼色。
温怀煦接到暗示,忙开动脑筋:“下官这里正在给人接骨,恐一时不能就去,这样吧,长公主殿下已十分娴熟,就请她先去照顾将军,下官处理完这里就赶过去,不知可使得?”
亲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使得,使得!”
温怀煦对疏桐说:“辛苦殿下了,裴将军乃我军主帅,还请殿下务必小心照顾!”说完,就匆匆赶去另一个病号那里了。
疏桐无法,只好打点用具,独自跟着亲兵去见裴铮。
浸透鲜血的衣服丢在地上,裴铮坐在榻上,正用沾湿的布巾擦掉身上的血迹,虽然是他巴巴让人找疏桐过来的,但猛然见到她进来,他还是条件反射般回转过身,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遮住了伤口。
疏桐放下药箱,将裴铮拉转过来,小心除掉他的衣物,露出男人精壮的上身,那身上纵横交错好些伤疤,有新有旧,她检查了一下,大伤口有两处:右肩一道箭伤,箭头断在了肉里,左侧肋下一道刀伤,血肉翻卷,好在不深,万幸没有伤到肺腑和骨头,没有致命危险。
她拿过裴铮手里的湿巾,开始一点一点清理伤口。
“若是弄疼了你就告诉我。”
“疼。”裴铮不假思索地说,见疏桐黑白分明的眸子斜了他一眼,忙干咳一声,“不疼,你只管处理就是。”
沾着酒精的棉片擦过伤口,是没人能忍住的疼,但裴铮可能不是人,他硬是一声没吭,只目光温柔地看着疏桐专注地替他治伤。
“好了,”疏桐松了口气,直起身揉了下鼻子,拨开那里的一点碎发,“只剩肩头这个了。”
她查看着那个血洞,箭头深入肉里,呈四棱倒钩状,扎进去疼,拔出来更疼。她清理好创面,拿出一块新帕子折了几下放在裴铮嘴边。
“咬着。”她说,目光落在他脸上,却在看见他的眼神后,慌忙移开了。
她从药箱里捡出几个工具,拿酒精棉片擦了,又放在火上烧过,裴铮咬着她递过来的帕子,心头失落:还是躲着我么?
疏桐按住他肩膀:“我要开始了!”
裴铮嗯了一声,肩上微凉的柔软触感让他福至心灵地选择了在此刻放松下来,任凭痛感蔓延。
但是疼这种感觉,若一开始就用意志力束缚着,还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一旦放开,那就是野火燎原,再想收回来就几乎不可能了。
疏桐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箭头取出来,下刀快准狠,放开了自己身体的裴铮只觉得一阵阵强烈的痛直钻心府,让人无名火起,暴躁不已。当疏桐终于将箭头取出来时,他已经失去了对整个右臂的感知,轻松感来得猝不及防,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泪流满面。